惟功也没有太客气,对俞大猷这样的武者,过份的客气反而是侮辱。
俞大猷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全白的须眉,在半空中颤动着。
四周的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这一老一少。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武者,大帅,宗师,另一个是新晋的勋贵中的异数,京营中握有实权的将领,名满天下的大商行的东主,怎么来说,这两人也不象是能走在一起的模样,可现在看来,两人平素的相交虽然不多,但已经十分知心。
“老夫日子不多了。”
俞大猷笑毕之后,正色对惟功道:“小友你来送行,老夫感念至深呢。”
“小子在俞帅手中学到了不少有用的本事,不要说在真空寺,便是送到涿州也是该当的。”
“呵呵,这却不必,老夫侥幸到今日的位子,最自豪的无非就是一手剑法和棍棒功夫,惟功你现在学的已经十成十,有你这么一个传人,送不送行,已经是不打紧了。”
俞大猷脸上的神情慢慢从萧瑟变成了一种由衷的欣慰,自己是已经老去,形将就木,估计是在世的日子确乎不多了。但吾道不孤,眼前这个少年,不论是德还是才,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武人之中,有这样优秀的传承在,自己这一生的坎坷与最终的结局,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本,老夫是想正式收他入门墙……”
俞大猷心中感慨着,但心底里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惟功这几年,没有少到车营去找他讨教,不论是剑法,棍法,枪法,如何将术法转为练兵之法,一刀一枪一棍,如何练成强兵,融入阵法,而不单单是拘泥于鸳鸯阵……鸳鸯阵在城市战的威力已经得到确认,在南方水网密布的地方也是确实有无上的威力,但在北方草原,山地,近沙漠的西部又如何?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的战争中,采用何等阵法为佳?戚继光的车阵,到底是否实用?惟功会将他的见解和看法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藏,而俞大猷肯定也是倾囊相授,有时候,一老一小探讨起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起来,可以通宵达旦,丝毫也不会觉得辛苦。
俞大猷多次想把惟功正式列入门墙之内,但惟功实在太优秀了,而且,张居正对惟功的教导也是不遗余力……哪怕是皇帝是视惟功为自己的武力班底,但张居正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惟功,惟功的几次上疏,请整顿京营诸务,当然是与张居正的耳提面命脱不了干系的。
加上马芳这老头儿,时不时的派人送宣府那边的特产过来,书信往还不断,马家的两个小子,老大已经是大同副总兵了,结果还是写信来要与惟功义结金兰……这当然是马老头子的意思,马家的老二虽然眼高于顶,不过对惟功也是十分敬服,还有吴惟贤吴惟忠这哥儿俩,没事就写信来,戚继光虽然没有直接与惟功往来,但蓟镇过来的经常就放风,戚帅对张副将的欣赏,那也是没话说!
俞大猷自忖自己一生功业挫折不顺,在朝中毫无根基,凭白收了这么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弟子,不仅对惟功没好处,还招人笑话。
此时此刻,长别在即,那种极尽遗憾的心思,也是浮现了上来。
惟功是何等人!
俞大猷的心思,他一眼便看了出来。以前,他也是顾虑到俞大猷和马芳,戚继光之间会互相吃味,不好专拜哪一个老帅为师,此时此刻,也真的不必避忌什么了!
“小子得俞帅传授平生功夫心法,向来没有名份,今将长别,愿拜俞帅为师,不知道俞帅是否收小子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俞大猷心神激荡,四周的人都发出惊讶的声响。与俞大猷的不得志相比,惟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今日送别就看的出来,除了兵部的几个郎中和车营的副将以下的助手外,其余朝官中文臣无一人前来,武将前来的寥寥无已,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就是武臣一品二品,没有一个勋贵前来。
与去年张居正离开真空寺时的煊赫风光相比,今日的情形,简直可以用落魄来形容。
惟功的拜师,可能也正因为眼前的情形而发,俞大猷这个老臣名帅,抗击倭寇的民族英雄,不应该遭遇这样的冷遇!
这个国家和朝廷内外,士林民间,对武臣的尊敬和重视,实在是做的太不够了!
“这……”
面对惟功的拜师,领军四十年的老帅,一时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良久之后,俞大猷才道:“惟功,你可是未来的英国公,老夫怕是当不起啊。”
“何出此语?”惟功朗声道:“小子的这个未来的英国公,也是祖宗马上厮杀得来的,与俞帅所为,有何区别?俞帅若在国初或靖难之时,还怕挣不到世袭勋位?”
一番话,说的俞大猷心神激荡,老怀大慰,欣然道:“如此,便是厚厚脸皮,抢先一步吧。纵使马帅和戚帅怪我,我也只当不知道罢了!”
“徒儿叩见恩师。”惟功听闻此语,便是撩起衣袍下摆,郑重其事的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