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人群之中,一角青袍的徐渭,和另外一个中年文士相视一笑,轻声道:“看吧,我说此子不凡!”
“诚然,吾今日始开眼矣。”
后说话这个叫李贽,也是当时名士,最近几年一直寄居在某个大员家中,盖了个小佛堂,每日念佛,闲了讲学,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极大。
前几年,因为张居正严禁民间办书院讲学,甚至杀了何心隐这样的心学的游学大儒,李贽的学说,离经叛道的地方很多,甚至对传统的儒学理论极具颠覆,他是心学泰州学派的当世代表人物,批判重农抑商,扬商贾功绩,讲求功利价值,可以说是儒学那一套仁义为核的理论的完全颠覆者。
他反对以孔子的事非观为绝对的事非观,亦反宋儒,多有揭披揭露,因此得罪人极多,因为自知危险,所以这两年躲在麻城,极少外出,此次应徐渭之游偶然出游,则看到惟功今日此举,对李贽这种已经厌恶绝对皇权和宋儒理学学说,讲求变革的海内名儒来说,简直就是一次赏心悦目的表演。
“不知道这小友是什么安排,”李贽满心欢喜,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捋须道:“且再看下去才是。”
“当然,”徐渭瞪眼道:“这难得的热闹,我岂能放过?”
徐渭在武学院十分得意,他原本对武人就很尊敬,自身的经历也说明了这一点,最近这一段时间,城中变乱频繁,学院人心不定,徐渭却知道这一点小事难不倒惟功。
他所操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有些犹豫,不过,不影响他在这里继续看好戏。
辽阳这里,光是眼前这两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塾师般的文士这里,轨迹已经与原本完全不同了。
惟功说完了,自己却是往后退了一退。
上来的是钱文海,认得他的人不少,就算不认得的,看到他身上的纯黑色军服和板着的阎王脸,立刻也是知道这位是什么角色了。
“生员闹事,所谓无端鞭打一案,经军法司详细调密的调查,事情经过如下……”
在钱文海的口中,渐渐将事实的真相揭露出来。
其实也是很简单,某生员被救,然后口出不逊,阻挠辽阳镇龙骑兵的行动,当时的带队军官李达抽了生员的鞭子,行为虽然暴力,但过程和原因都无可指摘。
在钱文海叙述过后,当时的旁观者,包括民户和军人证人,还有几个秀才证人一一上来,将当时的事件还原。
不得不承认,军法司办事太缜密细致了,他们甚至还把当时的情形经过画了下来,并且顺带把那次战事的战役经过图也画了出来,距离沈阳多远,遇敌的可能性有多大,某生员的要求有多不合理,李达负有指挥重任,教训扰乱者的行为是否合理,都进行了详细的解释。
大半的闹事生员都低下头去,今日势不如人,连理亦不如人了。
唾骂声开始响了起来,在以前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在中国,对知识的崇敬远在其余的种族之上,很难想象,生员这个标准的儒学的代表阶层,会在某个地方,遭遇这样强烈的集体形象危机。
后人可能难以想象,惟功为什么在这样的事情上费这么大的心力,在当时,却是争夺舆论权,拼杀的是道德高地,如果真的被生员不停的用道德皮鞭抽打,辽阳镇就很难保持全体的向心力,思维和舆论的混乱难以避免,所以不管代出怎样的代价,哪怕今日的大会只是纯粹为了解决鞭打生员这一件事,亦是值得。
况且谁都知道,打生员只是导火索,真正的戏肉是上层和本城的文官彼此勾结夺权,这才是戏肉。
可惜在辽阳镇兵的方阵气势碾压之下,戏肉早早没了,而引子却被拿出来发挥,最终打的所有生员哑口无言。
“李达!”
“标下在!”
钱文海和军法司的人事情办完,对惟功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转身退下。身后是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之中,惟功大步向前,对着下头一声大喊。
李达怒吼一声答应,此时的他,全身热血沸腾,哪怕是立时就叫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就去死!
“出列,上台!”
“是!”
李达大步出列,无数人的目光投向了他,有杜家兄弟,有槐花树巷百户中的旧日邻居,有他的家人,当然也有恨极了他的人,不同的人对着李达投着不同的眼神,而李达却是不管不顾,此时的他,眼中只有惟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