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生故吏原本有几百人,不乏部堂总督巡抚高官,中下层官员更多了,就算江陵不在,亦不足祸及家人,恐怕张府上下,都是这样想的。”宋尧愈十分冷峻的道:“敬修和懋修兄弟虽然是进士也当了官,但于政治之途的险恶,实在是体悟不深啊。”
“老夫子,我该出手干涉么?”
“不必了。”宋尧愈道:“叫简修吃点苦头也好,叫他知道真正的世态炎凉,以后再到辽阳,可以当一个大将来用。他的脑子聪明,读书多,武艺也强,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人才。”
“好吧,那就这样。”
“大人,我们下一步会怎么样?”
虽然和惟功朝夕相处,甚至曲划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差事,但宋尧愈在此时还是有些心慌意乱的感觉。
这十几年,朝中一直有一个强力的掌舵人,不管底下是财赋之事出了乱子,还是水灾,旱涝,或是苗乱,或是北虏生事,大家心里其实是一直有一个主心骨,张居正就象是一根定海神针,将每个人的心神都稳的牢牢的。
不管出了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大局不会乱,所以心里十分笃定。
可现在,一切不同了。
“浦州和吴县两人,江陵当年看错了,完全是两个只知道媚上的庸材。光媚上也罢了,他们还不欺下!当阁臣,就是要欺下,江陵当年说过,就是要手持长鞭,不停的鞭策下头的官员做事,这样大明才会一直向前。可现在吴县柔懦,浦州奸狡,两人弄什么以宽为政,大好局面,非败在两人手中不可。”
宋尧愈说起这个,就是一脑门子官司,红头涨脸,十分气愤。
他跟随张居正十几年,样样事看在眼里,知道大政改革十分不易。好不容易大明将末世光景扳了回来,俨然有中兴气象,最主要的就是政治决断和执行力得到了改革,财政状况比嘉靖年间有了根本性的转变,现在么,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了。
所谓:省督责,缓征徭,举遗逸,恤灾眚,以养国家元气。
张居正的丈田,停了,考成法,停了,原本免除改为募役的徭役反而又大征特征,张四维和申时行还很不要脸的说缓征徭,其实他们缓的是世家大族,是江南的士族和山西的大世家。驿站又开始成为巨大的开支和消耗,官风吏治进一步败坏下去。才短短不到两年,天下之事又有不可为之势。
当然,秉政者的感觉还十分良好,最少张、申二人,感觉自己匡时救弊,比张居正高明一百倍啊一百倍。
“我们现在就是什么也不必做。”惟功道:“内实外虚,凡事不出头,看时局变幻。”
“不知道要看到几时?”
“也许快,也许慢,”惟功笑道:“如果真的静候,可能会很久,如果出把子力气,也可能会很快。”
“大人是说,养寇?”
“辽镇是个烂疮啊,我们早点把这玩意给挤了吧。”
“亦得三五年光景啊。”
“这已经算快了。”
“自蓄其力,养士,积财,练兵,大人,这是正路,只是养士稍有不足耳。”
“确实,有诸位相助,辽阳才有这样兴旺景像。”
“亦要看清大势,此是大人天授之才!”
惟功并没有自得,宋尧愈夸他的地方并不是他最擅长的。是,他懂大势,但这大势是后世的知识积累而来,并不足自傲,而历史的进程会不会因为他的干涉而发生变化,亦很难得而知。所以,事事仍需谨慎才是。
多少枭雄豪杰,企图趁时而起,练兵,掌地方政治,善待士人,这些套路,谁不会,谁不懂?但手段有高低上下,时势亦有看不分明的时候。
有人以为王朝末世已至,赶紧起兵,结果旋锺被灭,有人则待时而起,风云际会,一下子就扶摇直上。
看着一尺深浅广阔的小溪,一跃可过,但很可能是万丈深渊,篡夺之事,岂可不慎!
现在辽阳的兵、财、势,都有可观之处,潜力之深,一般的军镇拍马也赶不上。论人才,上层辛苦搜罗来的也颇足可观了,但自下而上的士绅精英阶层替辽阳效力的,还真不多。
惟功的体系,并不求儒生和官绅依附,甚至很多时候,儒生和官绅阶层是屯堡体系的大敌,这一层,宋尧愈还没看清楚。
不过,惟功不愿给老夫子扫兴,当下笑道:“我们多走一走,遭些白眼也没事,总之做一个善待士人的样子也好。那几个训导,我也不为难他们便是。”
宋尧愈十分高兴,抚须笑道:“如此,千金市骨,人才可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