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的声音如疾风骤雨般在男子身前响起,二人是如此用力,真震得这大地好似都震颤了起来。
“祁大人!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您的英姿!小的实在是……实在是……”二祥激动得浑身直哆嗦。
“我兄弟二人的父亲都曾参与巅峰之役,若不是您最后的神仙手段,现在必定已经成了两具枯骨了!小的对您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以言表!对,就是无以言表!请大人受我二人一拜!”说完又立刻将头埋了下去,一副不磕到头破血流不罢休的模样。
“……你们这两个,还不……”黄将军见祁无双被自己两个手下堵在那里,虽然并没有恶意,却还是被气得半死,捞起手中的长刀,恨不得把这二人拍死在地上——要是惹怒了这位大人,我们这些人死都不知道在哪里死的!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旁边祁无双的反应,却是为之一怔。
祁无双并没有像黄将军预想的那样生气,事实上,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还因此生了微小的变化,也说不上是哪里变了,就是感觉更生动了一些。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士官二人,幽深如墨的黑瞳中仿佛有坚冰融化,睫羽轻落,嘴角微勾,祁无双竟蓦地展颜一笑——这一笑,祁无双浑身的疏离气息瞬间消散,真好似桃树三千烁绽于一刹那,夭夭迷离、灼灼其华,直刺得身畔众人神魂恍惚,只觉眼前这人仙身如鹤,神光绕体,那所谓大罗金仙想必也不过于此。
祁无双似是早已习惯,并没有理会周遭众人的痴态,将地上的二人扶起来,轻道:“令尊在何处服役?”
二祥显然是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祁大人竟然会问自己话,舌头上打了绊子:“在、在黑营二队。”
“黑营啊……”祁无双微微颔,眼神中竟透露出些怀念,“是个好营。想来令尊是个好兵。”
“是!啊不多谢大人夸奖……”二祥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不过,你却还算不上。”祁无双语气温和,讲出来的话却让二祥瞬间白了脸,“你父亲当年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拼尽了力气,方才保得人族香火有继,也保得你一家之性命。而今虽则已少妖军大敌,然而残军尚逃,野妖频出,我人族百姓亦不时受其侵扰,伤者甚众;冥海之阴火更是阴晴稳定,轻易坠来一簇,便可烧毁一村庄、流离其百姓。而你作为冥海守卫,若毫无法纪、懈怠如斯,安知那多少人的性命就在你一个不留神之间。”
“你等自去长官之前,好好反省下吧。”
留下满脸羞愧的二祥和若有所思的他人,祁无双轻轻甩了甩袍子,径直向前方走去。
眼前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海洋,确切的说,是一片火海。那看似清澈的海水,其实都是高温的剧毒液体,几乎任何东西掉下去,都会在顷刻之间被烧得干干净净。而冥海之上,漂浮着大大小小闪烁这蓝色光芒的阴火,小的如草蔟,大的如孤岛,这些阴火在冥海上飘忽不定,若不幸飘来岸上,任何东西被那阴火缠住,若没人用特殊的方法施救,都会被这跗骨之蛆一般的鬼火烧得干干净净,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祁无双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半晌,方才淡淡地说了句:
“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很久了。”
没有动静。
“堂堂赵翎燕赵大宗主,怎么沦落到做这种阴伤之事的地步。”
良久。
“哼,你放心,某就算再沦落,也不至于沦落到你这个地步。”
只见那原本空荡荡的空间中,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漩涡,没过一会儿,就见一条长腿从里面迈了出来;再过一会儿,待漩涡初定,一个气质如玉、形容高古的青年凭空出现在祁无双面前的空地之上,他下意识瞥了眼祁无双,却同时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看见了什么丑恶的东西一般,索性转过身,跟他一起望着冥海的方向。
“你又来干什么。”祁无双虽然在跟此青年说话,眼睛却依旧望着冥海,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不管你的事。”赵翎燕冷冷地回答。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唯有海涛的声音细细地在空气中蔓延。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赵翎燕终究还是没沉得住气——每年的这一天,他总是沉不住气。
祁无双没有回话。
“呵,他当年真是瞎了眼……白落得个滔天的恶名!”
祁无双没有说话。
“祁无双,我一直很奇怪,你难道真的就不感到愧疚吗?”赵翎燕猛地转身,直视祁无双的眼睛,双目如炬,“——他这般待你,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祁无双依旧面无表情。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每年都是一样的说法,你不累么。”
“累?呵,你放心,在找出还他清白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累的。而在那之前,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一次不落地来提醒你!”赵翎燕见他依旧冥顽不化,不禁冷笑道。说完这句话,袖袍一卷,一个和来时别无二致的空间漩涡顿时出现,赵翎燕忿然踏进,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祁无双一眼,见其依旧无动于衷,不由更是愤怒,右手随意一挥,周围的空间顿时急剧震动,算是临走前给祁无双一个别礼;做完这事,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祁无双却是依旧注视着冥海的方向,对于空间震荡毫不理睬——仔细一看便会现,周遭虽然不稳,他却连头也没有动一下。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赵翎燕的空间攻击上,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杀伤力甚至还没有他的言语来得大。
赵翎燕总是说他忘记了,这是不对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哪怕一分一秒。
祁无双轻轻地闭上自己的眼睛,睫羽在眼睑上打下浓密的阴影。将右手缓缓地触到自己的胸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恨我吗……”
“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