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
金玉堂酒楼。
后院里,圆桌前,杨庭轩还像以往那般,早早地就坐在桌前,沏好了一壶上等的香茗,摆上一盘时令水果,以及一盘糕点。
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伙计们都小心地偷瞄一眼这位少东家,想提醒少东家,寒姑娘是不会来的了,又不忍看到少东家那落寞的样子,只能极力地忍着不说。
杨庭轩坐在老位置上,视线正对着后门,只要夜家送菜的车队一到,他就能看到那抹娇俏的身影。
在他身边的那张凳子上放着一件暖和的披风,今天的风太大,她是个怕冷的人,哪怕她每天都坚持着亲自给他送菜来,可每次来了之后,都会急急地倒杯热茶喝,还不停地搓搓手,说很冷,很冷。
他也劝过她,让她不必再亲自给他送菜来,大冷的天,在家里呆着取暖,活儿让工人做就行了,她说他是她最重要的客户,为了彰显出他的重要性,她这个菜老板必须亲自给他送菜。他知道,其实她就是看重他杨家首富独子的身份,看中他行事挑剔。
她能有今天,与她的胆大心细分不开,也与他分不开。
她把他当成朋友是真,但是那种可以利用的朋友。
轻轻地呷着杯里的热茶,那浓郁的茶香飘入他的鼻端,视线一直盯着门外,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竖起来,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吁——”
一声清脆的喝斥从外面传进来。
很熟悉的声音!
杨庭轩马上就搁下了茶杯,站起来,快步走出去,在脚步跨出门槛的时候,他还不忘调整好自己的身姿及步伐,想在她面前保存着最好的风度。
一抹娇俏又熟悉的身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笑着正想迎上前,在看清楚那娇俏的面容时,笑容忽然被寒风冻住了,慢慢地僵在他的唇边。
那张脸,也是俏丽的,那身高,也是和她差不多的,那眼睛也和她一般的大,眼神同样清澈,还会透着狡黠,可惜,那不是她,而是她情同姐妹的傅怀云。
“杨公子。”
怀云跳下马车后,笑着向杨庭轩打了一个招呼,看到跟着杨庭轩后面走出来的那些伙计,她笑得更欢,一一和那些伙计打着招呼,然后招呼着伙计们帮她搬菜。
杨庭轩看向了那辆马车,除了马,除了车上的那些菜之外,再无他人。
“傅姑娘,你自己来的?”
杨庭轩问着。
怀云笑着点头。
捕捉到杨庭轩眼里的失落,她微愣了一下,想到杨庭轩刚才迎出来时笑容满面,瞧见她后,笑容就僵住了,又问了这么一句话,她顿时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的同情,却很残忍地提醒着杨庭轩:“杨公子,我姐姐昨天已经跟着姐夫走了。”寒初蓝这样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再回来。
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杨庭轩笑了笑,神情恢复过来,但眼眸深处依旧掩不住他的失落。
是呀。
她走了,跟着她家相公走了。
她的相公是当今摄政王府的世子爷。
他是知道的。
却习惯了天天在这里等候着她。
“也不知道初蓝现在到了哪里。”杨庭轩笑睨着怀云,怀云也眨着大眼望着他,近距离看,杨庭轩有点意外地发现怀云的身上会有初蓝的影子。不过他也很明白,怀云便是怀云,初蓝是初蓝,两者是绝对不能挂钩的。他看怀云的眼神,没有任何异样,虽温和,却没有柔情。
怀云笑容敛起来。
寒初蓝才离开,杨庭轩便染上了相思,她何偿不是?她也很想念寒初蓝,很希望能长期跟在寒初蓝的身边。但她不能跟着去,主子也没有同意让她跟着,因为她是寒初蓝最信任的人,她必须要先留下来帮寒初蓝打理着这大片的菜地。
数百亩的菜地,用寒初蓝的一句话来说,她是大地主!没有人打理,是不行的。
要是换在现代里,寒初蓝拥有这么多的土地,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土豪了。
怀云没有说话,笑容也敛了起来,杨庭轩便知道怀云也舍不得寒初蓝,也在想着寒初蓝的好,很识趣地不再问下去。脸上一展,笑容又流露出来,他朝怀云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傅姑娘,天气冷,别在这里站着了,本公子沏了壶热茶,进去喝上一杯暖暖身子吧。”
怀云不和他客气,进了后院。
跟在寒初蓝身边将近半年,行事作风有点像寒初蓝的,也喜欢了不拘小节。
进了后院,她也习惯性地走到桌前坐下,拎起的茶壶就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暖暖身子,又挑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笑道:“杨公子,你的茶还是那般的好喝,你的点心也很好吃。”
杨庭轩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怀云喝了一杯茶,吃了几块点心后,等伙计们搬完了菜,检查过后,她便到前面去找掌柜领菜钱。拿到菜钱后,折回后院,杨庭轩已经不在桌前了,她也不介意,杨庭轩会出现,自是冲着寒初蓝而来,没有见着寒初蓝,外人想再见到杨家这位少东家,就显得有点难了。
自己把箩筐搬出去,放回马车上,怀云跳上了马车,就想走,一名伙计却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食盒,他一边把食盒递给怀云,一边笑道:“傅姑娘,少东家说你既然喜欢吃点心,这些点心就给你带回家去吃。”
怀云怔了怔,没想到姐姐不在,杨庭轩还会体贴地把点心让她带回家吃。
他,其实并不比姐夫差,可惜姐姐只有一个。
回过神来,怀云客气地道过了谢,伸手接过了食盒,便赶着马车走了。
酒楼的二楼临窗前,杨庭轩静静地看着怀云赶着马车离去,让怀云带走的点心,本是为了初蓝而准备的,但初蓝随夫进京去了……这个习惯,从今天起,便会结束。
他让人把点心装入食盒送给怀云,那是不想浪费了那些点心,反正怀云也喜欢吃,更不会嫌弃是他为初蓝准备的。从明天起,后院的桌子会撤走,上等香茗不会再在那里等着,点心,也不会再备着。
不是那个女子,他不会再费心思去准备那一切。
扭头,杨庭轩的视线转往了京城方向。
眼神变得深幽,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飘的锦衣荡着他一颗相思的心,她,还好吗?
初蓝,祝你一路顺风!
……
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才到达临川城。
除了吃饭,投宿之外,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寒初蓝觉得自己坐马车,坐得骨头都要松散了,坐到后面,她都坐不住了,频频地打开车窗,爬在窗前,不畏严寒,看着外面的风景,或者趁夜千泽不注意就想溜出马车,欲与无尘一起赶车,可惜每次都被夜千泽发现。
没办法,夜千泽就连打个盹,耳朵都是竖起的。
她想趁着他打盹的机会溜出马车,根本不可能。
偶尔一次,她小心地打开了车门,人才钻出去,无尘还没有来得及劝她回车内,车内就会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霸道又温柔地把她捞回车内,接着便是宠溺的轻责:“蓝儿,又不听话了。”
寒初蓝直眨白眼,每次听着这样的话,她就有一种自己是个三岁孩儿似的。要知道,她的思想绝对比夜千泽要成熟。在现代,她怎么说也是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而夜千泽不过才二十岁,她比他大四年呢。
李氏倒是自由太多了。
她也厌极了坐马车,假秀才的马儿让她给骑了,让寒初蓝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了,要不是自己的婆婆,她还真想争一争呢。
到达临川城的时候,快到晌午了,看到满城的热闹,行人来来往往,处处有小摊,有客栈,有酒肆,有各种各样的店铺,寒初蓝坐在马车里就像臀下有了跳蚤似的,再也坐不住了,拿着大眼一直睨着身边的妖孽相公。
夜千泽慢腾腾地关上了车窗,偏头,温柔地看着她,温声说着:“到临川了。”
寒初蓝没有接话,依旧睨着他。
“饿了吧,咱们找间酒楼先吃饭。”
夜千泽还是温声说道,他的凤眸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般,寒初蓝觉得他慢腾腾地说话,闪烁着凤眸的时候,流露出一股慵懒的气质,格外的吸引人。只要她一推车门,街上的女性保证会被他的俊美,他的慵懒气质吸引过来。
“千泽。”
“嗯。”
“街上很热闹。”
“临川城属于大星的重要城市,管辖着六州八郡十六县,街道上自然热闹。”
夜千泽很体贴地讲解着。
定州和清水县等地方都归临川管的。
“我们能不能逗留两个时辰?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我有点闷。”寒初蓝知道他们的时间很紧张,李公公是希望在过年时回到王府里。所以她不敢要求夜千泽逗留太长时间,就给她两个时辰逛逛街,散散闷气就行了。
在张家村里,她种着菜,砍着柴,送着菜,跑着生意,自由自在的,现在几乎要在马车上度过,她真的要发疯了。
夜千泽浅浅地笑着。
寒初蓝以为自己要求两个时辰还是多了,两个时辰便是四个小时,可以说是半天时间了。于是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再减要求,说道:“一个时辰。”
夜千泽还是笑,他捉住她的手指,爱怜地问着:“闷坏了?”
寒初蓝老实地点头。
“我羡慕娘。”
“你怕冷。”
夜千泽心疼地说了一句,这两天虽然没有下雪,但风一直大,气温也低,在马车内,他让人备了暖炉,她都还常常往他身上靠,不过也是她常开车窗,让寒风灌进来,暖炉才会失去效果。
“我可以穿多几件衣服的。”
音落,夜千泽呵呵地笑了起来,假秀才背叛的那种沉重气氛似是被清扫干净了。夜千泽戏谑地瞟着穿得已经像个粽子一般的寒初蓝,戏谑地问着:“蓝儿,你确定你还能穿得上衣服吗?”
寒初蓝脸一红,忍不住拧了他一下。
夜千泽趁机搂住她,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偷了个香,这两天因为心情的问题,他都没有偷过香了。怀念她的甜美,怀念她的芳香。“吃过饭后,我带你到处逛逛,今晚,我们就宿在这临川城了。”
闻言,寒初蓝开始数着手指,随即欢笑地用力地搂了夜千泽一把,欢笑着道谢:“千泽,谢谢你。”她要求一个时辰,他却给了大半天。
夜千泽宠溺地拥着她,浅笑着:“咱们是夫妻,何必那么客气。”
寒初蓝笑。
对,他们是夫妻!
一行人先找了间客栈,安置好马儿了,寒初蓝不想在客栈里吃饭,夜千泽便带着她出了客栈去找酒楼。其他人则留在客栈里用饭。
临川城里最好的酒楼是“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占地面积很广,也为二层楼,装修方面和金玉堂差不多,但较金玉堂还要奢华一些。
寒初蓝想在酒楼吃饭,就是想试试天下第一酒楼的饭菜如何,她也想开一间酒楼,自然要先摸清各大酒楼的底,这样她才有机会一炮而红,抢他人的生意。
嗯,别说她野心大,也别说她是奸商,无商不奸嘛。
不需要问路,夜千泽远远地就看到了“天下第一楼”的招牌了,他拉着寒初蓝出了客栈后,就朝“天下第一楼”走去。
寒初蓝则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好像不心急着去吃饭了。
路上的行人忽然看到一男一女从一间客栈里走出来,本是不在意的,但那个男的过于俊美,俊美得连男人都忍不住盯着看,于是夫妻俩一走在街上,无数双的眼睛就开始往夫妻俩身上绞来,更多的是绞在夜千泽身上。
那些女人,不管是成了亲的还是少女,甚至是步入了老年的,瞧着夜千泽时,都一眨不眨的,那些怀春少女最厉害,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夜千泽的步伐走,只为了多看他几眼。
有些女子胆子大一些的,还会借着街上人多,故意挤到夜千泽的身边,装着不小心地碰到他似的,而被他拉在身边的寒初蓝就容易招来嫉妒,那些想和夜千泽制造艳遇的女子,也会装着不小心地碰到寒初蓝,可是碰到寒初蓝的时候,都是狠狠的,还会再踩她几脚。寒初蓝又不是那种愿意吃亏的人,意识到那些女子是在嫉妒她时,她也不客气地反踩回去。
夜千泽拉着她走,察觉到她不停地用脚去踩着什么,他顿住脚步,他一停下来,旁边一位跟着夫妻俩并排走着的黄衫女子就装着不小心地撞过来。
“唉呀。”黄衫女子低呼一声,似是被人推撞而来,身子就往夜千泽怀里撞倒而来。这么美的男子,就算被他扶一把,也值了。
寒初蓝眸子微沉,不等夜千泽反应过来,她就先往夜千泽怀里一塞,夜千泽本能地扶搂住她,然后那个黄衫女子就倒进了寒初蓝的怀里,夜千泽顿时明白过来,马上不着痕迹地松开寒初蓝,站到一边去,免得爱妻吃醋时,拿他开涮。
其实,她还没有在他面前吃过醋,以往都是他吃她的醋。
黄衫女子感到一双手扶住了自己,挺有力的,她以为是夜千泽扶住了自己,脸上就染上了红晕,娇滴滴地抬眸,娇滴滴地说道:“多谢公……”那个“子”字,她都还没有说出口,在寒初蓝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咽回了肚里去。
“怎么是你?”
黄衫女子低低地说了一句,很意外的样子。
寒初蓝觉得这大星王朝的民风也实在是开放,未婚女子都敢当街撞入别人相公的怀里。瞧这黄衫女子,虽不像大家闺秀,也不像贫苦的百姓,应该出自小康家庭,按理应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
扭头,她又撇了一眼自家相公。
那张脸……一直都是祸害。
接受到爱妻的撇视,夜千泽苦笑一下,有点无奈。
容颜是父母赐予他的,又不是他自己想长成这副妖孽的样。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长成妖孽样,只要比元缺和杨庭轩这两个老是想抢了他爱妻的家伙俊一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