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初蓝先朝夜沐福了福身,礼貌地叫了一声:“爹。”
夜沐回过神来,慈爱地笑着:“蓝儿不必多礼了。”他的视线还是盯着夜千泽看。
寒初蓝识趣地退到一边去。
夜沐上前一步,轻轻地叫着夜千泽:“稚儿,是你吗?”
夜千泽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刺骨的寒风吹动他的衣袂。
黑色的苍穹慢慢地飘下了一片片雪白的雪花。
又下雪了。
“稚儿。”夜沐深情地叫着,那声音还带着颤抖,他又上前一步,与夜千泽仅有一步之距了,伸手,他就可以触摸到自己的爱儿,他的手也伸出了,却迟迟不敢落到夜千泽的肩膀上,更不敢动情地给爱儿一个拥抱。
十二年了!
父子俩十二年不见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稚儿还停留在八岁时的光景,稚嫩俊美,聪明可爱又懂事,紫儿把稚儿教育得很好。他一生的情,都倾给了紫儿母子。那场大火……带走了他的最爱,他的世界从那个时候起就没入了无边的黑暗,如果不是先帝驾崩,托孤于他,江山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查到稚儿有可能未死,就如同寒冷的天气里给他体内灌入了一道热气似的,瞬间就给他带来了希望。寻了这么多年,如今,他与紫儿的爱情结晶总算找回来了。
还没有看到儿子的正面,仅是那俊挺的背影,他就知道,这是他的稚儿,绝对是他的稚儿。
那龙章凤姿,天下间也只有他的稚儿才会有的,因为稚儿是最尊贵的两国皇孙!
“稚儿。”
夜沐又叫了一声,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都站在儿子身后了,呼吸重一点,气息已经可以吹到儿子的背上,可是儿子还是背对着他,那俊挺的背影那般的笔直,那般的冷漠,没有与他同等的激动。
无尘告诉过他,稚儿怨恨他再娶……
想到这里,夜沐顿觉心如刀剜。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肩上,他也无心去拍开,雪下得大,不过是转眼间,他就成了一个头顶“白发”的老人。
“蓝儿。”
夜千泽忽然叫着寒初蓝。
寒初蓝看看夜沐,才走回到他的身边,他一把就拉起了寒初蓝的手,拉着寒初蓝就走。
“稚儿!”
夜沐心痛地低叫着。
他那心痛的叫声听在周妃的耳里,她心疼至极,一边解下自己披着出来的披风,一边走到夜沐的身边,把自己的披风就要往夜沐的肩上披去,嘴里心疼地说道:“王爷,下雪了,冷着呢。”
夜沐还是怔怔地看着夜千泽的背影,儿子连回过头都没有,拉着寒初蓝就往里走,儿子的人是被他接回来了,但儿子的心还没有回来。
“千泽。”寒初蓝扯住夜千泽,她没想到自家男人对公公的怨恨那般的深。公公一边串的叫声,都未能让他转一个身。他心里明明就在担心着公公,记挂着公公,可是父子俩真正相见时,他却能硬着心肠对父亲不理不睬的。
“千泽,爹在叫你呢。这天又黑,风雪又大,爹累了一天,站久了,会着凉的。”寒初蓝不肯再走,夜千泽只得停下来。寒初蓝转动了他的面前去,小声地劝着:“千泽,你不要这样子好吗?你和爹都十二年不见了,难道死里逃生再见亲人,就是冷冷漠漠的吗?”
李氏也急急地追过来,劝着夜千泽:“泽儿,快回头看看王爷吧,不管怎样,王爷都是你父王呀。”
“稚儿。”
夜沐轻轻地走过来,明明才中年,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二十岁似的,脸上全是懊悔,是心疼,“稚儿,你怨父王,怨父王,对,你该怨父王,父王竟然让你吃了十二年的苦,是父王对不起你呀。”
寒初蓝此刻才知道夜千泽不是叫爹的,而是叫父王。
夜千泽的视线往里望,望向了流云院的方向,到处都是悬挂着的灯笼,虽不能把整个王府照得如白昼,以他的内力,他还是能辩认出哪座院落是流云院以及长风苑,沉痛的心又像刀割了一般似的。以往每次他与父王离府外出,回来时,母妃都会从流云院迎出来,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可以放肆地跑向母妃,母妃也会抢在父王出手之前先把他抱起来,给他一记充满了关爱的亲吻,虽说每次他呆在母妃的怀里还不足一分钟,就被霸道的父王拎开,往奴才面前扔去,他依旧开心,觉得自己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在霸道的父王面前抢得一分钟的母妃。
那样的情景仿佛还是昨天之景,此番定神,父王还是那个父王,院子还是那座院子,但母妃不再是那个母妃了。
唇,再度紧紧地抿了起来。
寒初蓝知道他又想起了仙逝的婆婆,她心疼地伸手就搂住了夜千泽,她是长高了,但在夜千泽的面前,她还是显得娇小玲珑的,搂着夜千泽,自然无法像夜千泽搂着她那般,让他偎在她的怀里。但她这个动作却让夜千泽轻震,一股暖流注入了心田,缓缓地划过他的全身。
是,他的母妃再也无法给他温暖的拥抱了,但他还有蓝儿。
蓝儿可以给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像冬日的太阳一般,温暖着他的心。
夜千泽伸手也把寒初蓝搂紧。
夫妻俩的默默交流看在他人的眼里,却是不守礼教!
除了夜沐沉浸在愧疚之中,李氏习惯了,其他人,包括周妃,都错愕地望着寒初蓝,就算是夫妻,在大庭广众下,也不能搂搂抱抱。
农家女终是农家女,一点规矩都不懂。
周妃在心里叹息一声,她是喜欢寒初蓝这个儿媳妇,可是寒初蓝此刻的表现又让她忧心忡忡,如果仅是普通的人家,寒初蓝怎样就怎样,可他们是皇室子弟呀,宫里的老太太又是个难缠的人,寒初蓝以后有得受了。
“不知羞耻!”
周嬷嬷在周妃身边低低地斥了一句。
倏地,人影一闪,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两声响亮的“啪啪!”以及周嬷嬷的尖叫声。
人影站定之后,大家才看到了刚刚一闪,出手连甩了周嬷嬷两记耳光的人是夜千泽。他站在周嬷嬷的面前,阴冷的凤眸瞅着周嬷嬷,那眼神足可以把周嬷嬷的心脏都吓出来,连一旁站着的周妃都吓得脸色发白。周嬷嬷是她的奶娘,又是她贴身的嬷嬷之一,在府里那么多的下人之中,算得上是有地位的,平时连夜沐都不曾动过周嬷嬷,夜千泽不过刚回来,还未曾进府,就出手教训了周嬷嬷。
打狗还要看主人,周妃的脸便是因为周嬷嬷是自己的奶娘,却遭到刚回来的继子暴打而变得惨白的。
“再说一句!”夜千泽阴寒地挤出话来。
周嬷嬷马上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遭到世子掌嘴了,扑嗵一声,就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不停地叩头,惶恐地说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周妃,你身边这个奴才的舌头太长了!”夜千泽还在沉怒之中。
周嬷嬷刚才和周妃偷偷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了,想他内力那般的浑厚,就算周嬷嬷说得再小声,又岂能逃过他的耳朵。周妃的话让他终是忍着没有发作,他也知道自己的皇祖母不会轻易让他顺心的。此刻周嬷嬷胆大地在他背后指责他的蓝儿,他的怒火倏地就爆发了。
“我家蓝儿不知羞耻?”夜千泽冷笑着:“那是我宠的,怎么着?要不要说我也不知羞耻?”
“奴婢该死!奴婢掌嘴!”周嬷嬷抬手就掌着自己的嘴。
周妃想说什么,在看到夜千泽那阴寒的俊脸,以及自己夫君投来的冷漠眼神时,她终是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心疼地看着周嬷嬷自我掌嘴。
这一出,又把王府所有人,还有郑队长那些人都震到了。
在他们的眼里,夜千泽夫妻那般相拥,就是不知羞耻,哪怕是夫妻,也该避避嫌,要搂要抱回到房里去。可是夜千泽却因为周嬷嬷的一句指责而雷霆大怒,维护着他那个农家妻,不能不说这个世子真的……再想到夜千泽在乡下生活了十二年,众人又投了一记同情的眼神给周嬷嬷。
自由自在惯的人,哪里会在乎宫规礼教?
不管别人怎么看,夜千泽都不准别人那般指责寒初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寒初蓝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那个拥抱带着什么样的意义,他的太阳,谁敢射,他就先射了谁!
“千泽。”
寒初蓝扭身快步地折回来,走到他的身边,叫了一声之后,便先出手捉住了周嬷嬷自我掌嘴的双手,淡冷地说道:“嬷嬷,够了!”
仅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周嬷嬷的脸上已经被她自己掴得红肿起来。
这些古代的下人,一点尊严都没有,不过是几句话,就自己狠命地掴自己的耳光。寒初蓝在心里越发的排斥着古代的礼教,思念着自己那个自由自在的时代。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她毕竟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古代,所谓的入风便要随俗,她却任性地不改作风……在心里再叹一口气,寒初蓝明白了自己随夫回京,就是自入囚笼,也不知道是礼教吃了她,还是她吃了礼教?
有一点,寒初蓝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屈服的。
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指责她,只要不连累他人,一切都可以冲着她来。
但此刻,因为她却害得周嬷嬷惶恐不安,怎么说周嬷嬷也是继室婆婆身边的人,自家相公冷不防就出手,置周妃的脸于何地?
周嬷嬷还要再掌嘴,因为夜千泽还没有说话。
寒初蓝扭头看了夜千泽一眼,夜千泽的脸色还是冷冷的,总算挤出话来:“世子妃说够了,就够了!”
周嬷嬷连忙向夜千泽叩头,又朝寒初蓝叩头,寒初蓝把她扶了起来,声音虽然还是淡淡冷冷的,听在大家的耳里,却是另一番的滋味,“嬷嬷,天气冷,你又上了年纪,别再动不动就跪在这种冷砖地面上,小心伤寒入侵,落下风湿病,就不好了。也不要那么笨,动不动就自己掌嘴。”
换成是她,她是绝对不会傻到自我掌嘴的!
寒初蓝又瞪了身边的冷神一眼,轻斥着:“刚才是我们不对,嬷嬷的话或许不动听,却能警醒我们。你怎么能出手就打人?威,不是靠暴力换来的!而要靠着德,无德之人,何来威?暴力换来的也不是威,而是惧!”
众人错愕地望着寒初蓝。
夜沐先是一怔,细细地品味了寒初蓝话里的深意后,两眼闪亮。这个女子,他仅是知道她能干,不曾想到她还能说出这一番极具深意的话来。
夜千泽深深地望着寒初蓝,脸上的冰冷慢慢地融化,伸手又把她的手握住了,再望向周嬷嬷,淡冷地吩咐着:“去找点药敷敷吧。”
周嬷嬷惶惶,又受宠若惊,又要跪下谢恩,夜千泽淡冷地喝着:“不准跪,进去上你的药!”
周嬷嬷屈下的腿便僵住了。
李公公一使眼色,便有一名宫娥上前来,带着周嬷嬷走了。
“稚儿。”
夜沐又走下台阶来,还是走到夜千泽的身后,望着夜千泽的后背,他深深地叫着:“天气冷,夜来临,你和蓝儿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都累了,进去吧。”
夜千泽才暖和下来的脸又绷了起来,被他拉住的寒初蓝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掐了他的掌心一下,他抿紧了唇,半响,才转过身面对着夜沐。
夜沐狂喜,激动得眼都红了,用着期待的眼神望着夜千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