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庆宫,暖阁。
屋外寒气逼人,暖阁因为是太皇太后的寝殿,所以放着好几个的暖炉,在暖炉的保护下暖阁还算暖和,太皇太后坐在桌前用着她的早膳,有个人特别的得天独厚,可以陪着她坐在一起,慢慢地品尝着宫里厨师精湛的厨艺。
“缺儿,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太皇太后亲切地替元缺夹了一只水晶虾饺放进元缺面前的碗里,嘴里说着:“哀家记得你挺喜欢吃水晶虾饺的,知道你进宫了,哀家马上就让膳房里的人给你准备着。”
元缺笑着,谢过了太皇太后,淡雅地夹起了那只水晶虾饺放进嘴里,轻轻地嚼食着,吃完了那只水晶虾饺,他才笑着答道:“臣也是才夜才回京的,想着赶回来和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过年。又实在是记挂着太皇太后对臣的好,一大清早就厚着脸皮进宫,蹭着太皇太后讨早膳吃,还真让臣蹭着了。”
太皇太后慈爱地笑睨着他,轻斥着:“你这孩子,就是嘴巴甜。哀家那么多的孙子,都没胆量跑到哀家这里来蹭吃的,倒是你,每次回来,都会跑来陪陪哀家这个老太婆。”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又长叹了一声,说道:“哀家那么多的孙儿女,就没有一个有你这般体贴的。特别是君昊那孩子,昨天就回来了,到现在还没有见着他的人影,在他眼里,完全就没有哀家这个皇祖母。”
元缺还是淡淡地笑着,自己替自己又夹了一只水晶虾饺,皇宫里的点心都做得很精致,也算好吃,就是不知道寒初蓝会不会做水晶虾饺了,不知道她做出来的饺子和皇宫御膳房的相比如何?
今天过年了,她会给夜千泽做什么好吃的?
想到寒初蓝的厨艺,元缺忽然觉得摆在他面前的这些膳食,都食之无味了。
“君昊毕竟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又是傍晚了,大晚上的没有宣诏,他也不好进宫来。”元缺似是在替夜千泽说着好话,他既是元太后的亲弟弟,又是神医,再加上元家本来就是大星王朝的名门望族,太皇太后的娘家与元家都沾点亲带点故的,所以元缺打小便能自由出入宫廷。他这种人又擅于交际,只要是他想拿下的,就没有他拿不下的,太皇太后也被他征服,视他如子如孙,疼爱有加。
“他要是有心的,现在就该进宫来向哀家请安问好。哀家看他,八成是不把哀家这个祖母放在眼里,眼里只有那个下贱的小农女。”太皇太后脸上还是一片的温和,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讽刺。
元缺依旧浅浅地笑,“臣记得已经把寒初蓝的画像给太皇太后送来了,太皇太后瞧过她的画像后,觉得她真像个下贱的人吗?出身或许是差了点,还算清白,祖上原本也有些薄产的,只不过遭受变故,才会落得如今那境地。太皇太后可有瞧出她的气质?”
太皇太后冷哼着:“哀家瞧不到她的气质。就算她有气质又怎样?也抹不掉她是个小农女的身份。堂堂皇孙娶个农家妻……”
太皇太后没有再说下去,从她的语气里,元缺可以听出她对寒初蓝有多么的不喜欢。
“太皇太后,她毕竟是君昊的结发之妻。”
元缺浅浅地提醒着,深幽的眸子闪了几下,淡淡的笑又逸了出来,“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君昊有个农家妻,想抹都抹不掉的事实。”
“妻?”
太皇太后又冷笑着,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放下,侍候在一旁的乔姑姑等人都垂下了头,生怕她骤然发难。“哀家不承认,她就休想成为皇字孙媳!哀家可以容下她,只能为妾!”
这本是皇家的私事,太皇太后却拿出来和元缺说,元缺还是一个未婚娶的年轻男子呢,从中可以看出太皇太后对元缺是非常喜欢的。据说太皇太后想把她的亲孙女,楚王夜宸的嫡长女兴宁郡主许给元缺为妻。
只是元缺一直没有表态,太皇太后又深知他的性子,才没有正式指婚,但大家都把他看成了楚王的准女婿了,兴宁郡主对元缺更是死心塌地,非君不嫁。
“君昊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不会那样做的。”元缺似是帮着夜千泽说话,实际上就是落井下石,故意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着夜千泽的好,激怒太皇太后。他的目的,就是激得太皇太后强行拆散夜千泽与寒初蓝,最好就是让寒初蓝离开夜千泽,不再是夜千泽的妻。
太皇太后忽然又慈爱地一笑,那笑容显得莫测高深,元缺似是猜透她那一笑的深意,也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他的早膳。
这时候一名宫女走进来,乔姑姑眼尖地看到,连忙走出去,轻轻地问着小宫女:“什么事?”
小宫女向乔姑姑福了福身,才小声地答着:“乔姑姑,摄政王一家子都来了,就在宫外候着,说是要向太皇太后请安问好。”
乔依儿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宫女退下。
她自己则扭身又回到屋里去,走进偏厅,朝太皇太后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禀报着:“太皇太后,摄政王携着家眷在宫外候着要向太皇太后请安问好。”
太皇太后没有回应乔依儿的话,却是对着元缺没好气地说道:“平时沐儿就在宫里,也不见他来给哀家请个安问下好,哀家不过是让人去给媚儿传个话,让媚儿带哀家那个新孙媳进宫让哀家瞧瞧,沐儿就防着哀家把他的儿媳妇吞了似的。”
“太皇太后,臣真替摄政王叫屈呀。”元缺嘻嘻地笑着,太皇太后爱怜地撇了他一眼,他才笑着继续说:“摄政王孝心感人,这么冷的天,一大清早就携着家眷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问好,还要遭太皇太后诽议,摄政王不屈吗?太皇太后再看看陈王,楚王两位王爷,这个时候的影子在哪里?先别说两位王爷,就是臣那位外甥,可是住在宫里头的呢,这个时候也还没有瞧着他来请安问好的影儿,所以呀,太皇太后这样说摄政王,摄政王是真的屈。”
敢这样和太皇太后说话的人,也只有元缺。
太皇太后被他这样一说,便笑了起来,“这么说,还是哀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元缺但笑不语。
太皇太后这才对乔依儿说道:“让沐儿他们进来吧。”
“是。”
乔依儿应着,退后三步,才转身往外走。
“等等。”
太皇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乔依儿,乔依儿赶紧回到她的跟前,恭候着她的吩咐。
“依儿,让那个叫做寒初蓝的在宫外候着,没有哀家的特别宣召不能进来。”
乔依儿有点儿意外,太皇太后一大早就派人去摄政王府传话,指名道姓让周妃带着寒初蓝进宫,现在寒初蓝随着摄政王一起进宫了,太皇太后竟然不见寒初蓝,老人家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乔依儿虽然意外,也不敢多问,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乔依儿走出了慈庆宫,走到在宫门口等着的夜沐面前,又福了福身,行过礼后,才恭恭敬敬地说道:“摄政王,周妃娘娘,太皇太后有请。”说着错开了身子,让夜沐带着妻儿进宫。
夜沐没有说话,微板着脸,带着周妃,周妃牵着两个小儿子跟随着进宫。
夜千泽则拉着寒初蓝随后,谁知道乔依儿忽然往夫妻俩面前一挡,似客气地对寒初蓝说道:“寒姑娘请留步。”
“放肆!”
夜千泽阴阴地喝斥了一句,“本世子的世子妃也是你这些狗奴才可以直呼‘寒姑娘’的吗?”
姑娘是未婚女子的称呼,乔依儿如此称呼寒初蓝,摆明了把寒初蓝置于未婚姑娘行列之中,也可以说是太皇太后压根儿不会承认寒初蓝这位孙媳妇。
乔依儿被骂依旧恭敬客气地回着话:“君昊世子请息怒,奴婢也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太皇太后说了,请寒姑娘在宫外候着,没有太皇太后的特别宣召不能进去。”
夜千泽凤眸一沉,皇祖母果真出招了。
“怎么回事?”
快走到中庭的夜沐又折了回来,沉沉地问着。
乔依儿连忙又向夜沐行礼,恭敬地解释着:“回摄政王的话,太皇太后有令,寒姑娘不能入内。”
闻言,夜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再看夜千泽,夜千泽拉着寒初蓝扭身就走。
“泽儿。”
夜沐低叫一声。
夜千泽顿住了脚步,但头都不回,只是淡冷地说道:“父王,皇祖母既然不想见泽儿夫妻,泽儿夫妻也不好打扰皇祖母,请恕泽儿无礼,先回了。”
说着,他拉着寒初蓝大步就走。
“泽儿。”
夜沐再次叫着,他就是猜到了母后会为难寒初蓝,才会带着一家老小进宫,明是请安问好,实是保护寒初蓝,不让太皇太后有机会为难寒初蓝。
夜千泽没有应他,更没有停下来。
夜沐连叫了他几声,他都不理不睬的。
眼看着儿子媳妇越走越远了,夜沐倏地生起了一股怒火,扭身就进了慈庆宫,步伐很大,周妃带着两个儿子都跟不上他的步伐。周妃知道夜沐在生气,也不敢开口叫唤,但夜沐却在迈进太皇太后寝殿的时候,冷冷地命令周妃带着两个儿子退出慈庆宫。
周妃错愕,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望着夜沐挺直的身子没入了太皇太后的寝殿。
太皇太后看到只有夜沐一个人进来,似是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问着:“沐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媚儿他们呢?”
夜沐忍着怒火先向母亲行了一礼,站直身子,等到元缺客气地向他行了一礼后,他才淡冷地应着:“母后容不下儿臣的家眷,儿臣只能独自进来。”
太皇太后瞪眼,“沐儿,母后怎么就容不下你的家眷了,你的家眷也是母后的亲人。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哪个奴才给你气受了?依儿!”太皇太后朝外面叫着,乔依儿赶紧快步进来,在夜沐身后恭敬地应着:“奴婢在。”
“依儿,哀家让你传摄政王一家子进来,你是怎么传话的?你怎样怠慢了摄政王?”太皇太后问得相当的严厉,乔依儿被她这样一喝斥,连忙扑跪在地上,惶恐地辩解着:“太皇太后,奴婢不敢,奴婢都是……”
“母后别拿奴才来说事,奴才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依着主子的意思。”夜沐绷紧了一张脸,淡冷地打断了乔依儿的自辩,直接把话甩到太皇太后的身上,“母后不许蓝儿进来,蓝儿是泽儿的妻子,也是儿臣府上的嫡长媳,堂堂摄政王府的世子妃,刚刚回京。这大过年的,天气冷得要命,蓝儿一大清早就跟着泽儿进宫要给母后请安问好,母后倒是好了,不让蓝儿进来,母后不是容不下儿臣的家眷吗?”
夜沐当政了那么多年,再加上心里对母后有怨,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话,特别的硬气,太皇太后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气得一张老脸都青了起来,倏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沐儿,你在指责母后吗?泽儿?泽儿又是谁?母后是老了,还没有老到糊涂的地步,母后不记得那些孙子当中的名字有‘泽’一字。”
“太皇太后,摄政王,臣先退下。”
元缺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
皇家母子吵架,他这个外人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缺儿,你先到外面去走走,一会儿哀家还要让你替哀家把把脉呢。”太皇太后此刻也不想让元缺在场,母子俩吵架毕竟不是好事。但她也不让元缺就这样走了,元缺虽是国舅爷,可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他此刻进了宫,怎么着也要让他替她号号脉,调理调理她的身体,保养保养她的皮肤。
元缺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元缺一走,太皇太后就哀怨地瞪着夜沐,指责着:“沐儿,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母后吗?母后这么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和昊儿的面子?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昊儿又是什么身份?两国皇孙竟然娶一个小农女为妻,你教他以后怎么见人?还有,你刚才说泽儿,昊儿改名为千泽,哀家知道,但他回来了,就必须改回原来的名字,君昊这个名字已经记入了皇家玉碟。”
“母后让儿臣体谅母后,母后可曾体谅过儿臣?泽儿有情有义,就是不愿意抛弃糟糠之妻,儿臣也不忍拆散有情人,棒打鸳鸯,不管泽儿是什么身份,只要他喜欢,他愿意,儿臣就会成全他。”
太皇太后黑下了脸,“沐儿,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承认了寒初蓝的世子妃身份?就她那样的出身,她怎么配得起哀家的皇孙!”
“紫儿是大历国公主,身份尊贵,配你的沐儿绰绰有余,也没见母后有多么的喜欢她!”
太皇太后一塞。
夜沐灼灼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里的怨,没有半点的保留,适数地倾泄出来,如潮水一般把太皇太后淹没。
她不喜欢上官紫这个儿媳妇,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这是无法掩饰的。
太皇太后很想发怒,但在触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怨恨的眼神时,她终是颤着心,又气又恨地斥着:“沐儿,你还在怨着母后?母后那么疼你,你竟然怨着母后……”
说到最后,太皇太后挤出了眼泪。
乔依儿很懂事,在扯到上官紫的时候,她就让在外面侍候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下,她自己也退了出去。
夜沐笑,笑得讽刺,“是呀,母后最疼的便是儿臣,可是儿臣心爱的女人,母后却容不下,儿臣最爱的嫡子,母后容不下,十二年前一场大火,总算让母后松了一口气,紫儿没有了,稚儿也没有了,母后最爱的儿臣痛苦万分,伤心绝望,这便是母后最疼爱儿臣的表现。如今,老天爷有眼,让儿臣的稚儿还活着,儿臣总算把稚儿接回来了,母后依旧容不下稚儿,也容不下儿臣的嫡长媳。母后还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地疼爱着儿臣,这种疼爱是我那三位嫡皇兄都享受不到的,我那些同父异母的皇兄皇弟们更没那个命享受母后如此的疼爱!”
说是母亲最疼最爱的儿子,却遭受到母亲最重的伤害。
这么多年来,夜沐很想说服自己去体谅自己的母后,可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太皇太后错愕,怔怔地望着夜沐,夜沐那抹讽刺的笑容,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头,她在颤着,也在怨着。但她还是痛心地说着:“紫儿的事,母后也痛心,母后是不喜欢她,可她终是母后的儿媳妇呀,你这样指责母后,母后屈呀。”
心里却恨极了上官紫,死了,都无法让她安宁,都无法抢回她最爱的儿子。明明她把整个帝都中最好的女子指婚给儿子了,可是儿子的心依旧在上官紫身上。这么多年来与周妃的相敬如冰,她都瞧在眼里的。
上官紫!
那个狐猸胚子!她只恨上官紫死得太迟了。
她容不下上官紫!
对,她就是容不下上官紫!
“沐儿……”太皇太后的泪落了下来,“你竟然如此的误会母后……枉母后总在替你着想,你竟然……”
夜沐上前两步,直直地站在太皇太后的面前,看着太皇太后脸上的几滴泪,他的眼里连歉意都没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夜沐低冷地说出一句话来:“母后一直容不下紫儿,是因为紫儿本是给父皇为贵妃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