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笙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洛邑顾府。
到后来,她几乎记不清路上经过了多少城郭,遇到了哪些人,只记得那一日天地昏暗,半空里如碎剪鹅羽,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飞雪,连路途都看不甚清楚。
军士们手中的火把映红了整条长街,文笙没有去看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到了街口飞身下马,丢下缰绳,轻轻在马背上拍了一记,叫它自行离去。
那马跟了文笙有大半年,似乎知道她这一去再难相见,萧萧一声悲鸣,静夜里传出很远,原本肃杀的街头登时有些骚动。
文笙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长街尽头,顾府的大门敞开着,入府台阶上蹭得到处都是凌乱的泥水和足印。
“做什么的?”对面传来一声喝问。
文笙循声望去,却见几个为首模样的人正向这边过来。
这工夫对方已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其中一个面露愕然:“……小九?”
文笙淡淡回应:“是我。我欲进去劝说祖父,还望世兄行个方便。”
那人面露复杂之色,向旁让开:“好吧,这真是……吩咐下去,放她进府。”
文笙闻言点了点头:“多谢成全。”不再多说,紧紧身上的黑色大氅,快步往顾府而去。
大雪无声落下,沾到她翻飞的衣裳下摆,随着她的步履,黑色里便像是陆续开出许多白色的绒花来。
那世兄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出了神,边上一人好奇问道:“顾九少不是已经下在大牢里了?这又是哪一个顾九?”
“世兄”喃喃道:“顾氏传家三百余年,枝繁叶茂,这是六爷顾君孝的掌珠嫡女顾家九小姐。”
那人吃了一惊:“女子?”他猛然回头,此时文笙已经进了顾家大门,他再想仔细分辨已经不及,只得“啧”了一声,道:“好大的胆子。她知不知道顾君孝前两日已经死了?”
那位世兄没有回答他,几人默不作声,心下百味杂陈,尽皆转身向顾府望去。
月前边关大将田贲突然起兵,出其不意攻占了洛邑,改元称帝。自田贲控制了洛邑的那天起,奉命前来顾府劝降的人一拨一拨就没有断过,洛邑顾氏是现今世上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传家三百年,姻亲故旧遍布朝野,与那些名臣大儒个个扯得上关系,倘若顾氏降田,局势必定更乱。
谁料顾氏族长顾衡脾气既臭又硬,爱名更胜惜命,田贲亲自登门为长子求娶顾氏女,被顾老爷子迎脸泼了一杯热茶,顾氏尚未出嫁的姑娘当天便有三人自尽明志,田贲大怒,囚禁顾衡于顾家的禅寂阁,放言要叫他亲眼瞧着顾氏怎么灭族。
谁都没想到这个出事时不在洛邑,侥幸逃过一劫的顾文笙会在这个时候赶回家。
莫不是她要劝得顾老爷子同意,以她嫁入田家来化解这场灭族大劫?
文笙未受阻拦,进到了禅寂阁。
老仆顾江像截枯木悄无声息守在门口,闻声望来,眼睛一亮,低声向内禀告:“老爷,是九小姐。”
阁内燃着梵香,窗户半掩,阁外风雪夹杂着几瓣梅花飘飞进来,这么冷的天,顾衡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袍,跪坐在长案前,案上横放着他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