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辕和皇后坐在凤梧宫的殿内,听完侍卫的回禀,他紧紧蹙了眉头,道:“人不见了?”
“是!”侍卫点头,道,“在通州登船往江南而去,估摸着应该是回方山,可第二天一早我们再去找,不管是船还是人都不见了。”
郑辕和皇后对视一眼,他冷声道:“若是人失踪是倒不析秋,但船也没了……”他说着顿了顿,看向皇后,皇后摆摆手,露出不愿意去深究的意思,“他们结仇颇多,若有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孩子!
郑辕立刻就想到了宋弈,可转念又否定了,宋弈为人虽狡诈,但做事却有底线和分寸,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沉默了一刻对侍卫摆摆手,侍卫应是退了下去。
“我们也歇一歇吧。”皇后揉着额头,只要他们郑氏安安分分的,圣上不会动他们,至于宋弈就更加,并非是对宋弈有信心,而只要宋弈聪明,就不会这个时候来和他们斗,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斗了这么多年,本宫也累了!”
郑辕沉默没有说话,皇后看着他,道:“六弟,你也娶妻生子吧,这样下去,到老了只会和本宫一样,膝下无人,所剩的只有孤寂!”
郑辕依旧没有回答,婚事的事他不想去想。
若没有遇到方幼清,他的龙阳之癖或许还依旧传扬在京城内外,他也乐得如此,可是遇到了方幼清……
再去看别人,就永远差那么一点。
这些事他自己控制不了,也不曾想要控制,就这样吧,不管将来如何,他不想做违背心意的事情。
皇后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要开口,端姑姑进来了:“娘娘。”她聪明和皇后以及郑辕行了礼,低声道,“倪贵妃……殁了!”
“死了?”皇后愣住,朝郑辕看去,郑辕也蹙了眉头,“伤重不治?宋九歌不是请了封神医来宫中吗。”
端姑姑点点头,道:“虽是神医,可也靠倪贵妃的求生意念,听说她一心求死,所以才救不会来。”倪贵妃这样求死,应该是为了十一殿下考虑吧,她一死十一殿下肯定要归皇后抚养,和皇后亲近起来……她一死,将来若真的十一殿下登基为帝,这太后的位置,就不可能有人来争抢。
只有倪贵妃死,郑氏才有可能一心一意的辅佐十一殿下,才能让这微妙的关系平衡。
端姑姑心里很清楚,所气说起倪贵妃的死讯来,语气中只有淡淡的惋惜。
“本宫去看看。”皇后站了起来,她确定倪贵妃曾经出过宫,但是她在外的三年到底做过什么,和方明晖是什么关系她并不在乎,可是如今倪贵妃突然死了,她不得不去考虑,若倪贵妃真的是方幼清的生母,那宋弈也好方幼清也好,怎么会让她就这么没了!
他们是什么意思,向她表态?所以让倪贵妃死在适当的时候?
想到这里皇后浑身一凉,若宋九歌真的为此而让倪贵妃死,那么这个人太可怕了,她不得不权衡一番。
“娘娘。”郑辕跟着起身,道,“此事要派人回禀圣上!”
皇后一愣,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便对端姑姑道,“派人去告诉圣上,按什么仪制入葬请圣上定夺。”
端姑姑应是。
皇后去了乾西,依旧围着许多人在院子里,她一进去,那些昔日的妃嫔纷纷下跪,皇后摆摆手也无心去看她们,脚步很快的去了倪贵妃的房间,房间里和昨天并没有不同,赵承修身边的小武和饭桶坐在门口抹着眼泪,见着皇后来,小武用袖子擦了眼泪,跪在了地上,饭桶则飞跑着进去告诉赵承修。
“起来吧。”皇后眉头微拧,“怎么这么冷清?”
小武一愣,这里一直都这么每天,以前每一年都会有几个妃嫔死去,死了的就会有两个内侍进来一张席子倦了拖出去,不知道葬到哪里去了,然后,乾西的大院子里日子依旧如往常一样过着……倪贵妃今天去世了,对这个院子里的人来说,并没有不同。
所以,小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后却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多余了,她叹了亲口摆了摆了手进了房里,赵承修眼睛红肿的垂着头走了出来,给皇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吧。”皇后扶着女官,凝眉望着她,“于呈在不在?”
“微臣在。”皇后的话一落,于呈就从里头躬身出来,皇后免了他的礼,问道:“怎么回事。”
于呈就低声回道:“昨晚有些发烧,情况一直不大好,吃了药也都吐了出来……”他说着有些惶恐,道,“一个时辰前,她忽然睁开了眼睛,还和十一殿下说了会儿话,可说着说着就……就没了!”
“你一直都在这里?”皇后看着于呈,于呈点点头,回道,“微臣自昨天到现在都不曾离开。”
这么说,宋九歌和封神医并没有机会杀倪贵妃了?皇后挑眉又问道:“封神医昨儿来,开药了吗?”
“没有。”于呈回道,“只看了伤势,辩证了微臣的药方,就走了。”
皇后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怪自己想多了,她点头道:“知道了。”便进了倪贵妃的房里,房间了充斥着药味,幽幽暗暗的有些阴冷,她走过去站在床边,就看到倪贵妃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的红斑依旧触目惊心,额头上的伤还有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母后。”赵承修不知道如何是好,无助的看着皇后,“母亲她……母亲她……”便又哭了起来。
他们母子在这冷漠寒凉的冷宫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年,他的生命中只有倪贵妃,而倪贵妃的生命中也只有他,往日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可倪贵妃却永远都不可能再睁开眼睛,望着他笑,将他搂在怀里,给他讲塞外的故事,给他说柔然的起落兴衰。
母亲的愿望,就是找到她的族人,哪怕只有最后一个,她也想和她的族人生活在一起,她想将柔然壮大,想要族人能有稳定的生后,没有人赶来欺负他们。
他也曾暗暗发誓,将来他一定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可是,他还没有长大,什么都没有做到,母亲就走了,再也看不到了。
赵承修越想越伤心,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皇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经长大了,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不要哭,哭只能表示你软弱无能,没有任何用处!”
赵承修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皇后,皇后朝他点点头,道:“我让人拿了簇新的衣裳来,先安排人给倪贵妃小敛,不管以什么仪制下葬,都要让她体体面面的走,你说是不是?”
赵承修摸干了眼泪,抽噎着点着,朝皇后抱拳:“儿臣叩谢母后!”
皇后没说完,又看了倪贵妃一眼,转身出了门。
端姑姑回来,将圣上的意思告诉皇后:“圣上的意思,让娘娘看着办,该按什么仪制就按什么仪制,至于坟墓之处,就落在西山后背!”
圣上这样说并没有错,倪贵妃不但不是赵承修的生母,还是个戴罪之身,这样的仪制比起那些用草席裹着出去的要好很多,看似也合情合理。可是,昨天刚刚发生那样的事,圣上就这样决定,不免让人心寒,皇后冷着脸回头看想正愕然听着端姑姑说话的赵承修,她淡淡的道:“她心不在宫中,不入祖陵与她而言,并非坏事。”
赵承修明白,可是一想到倪贵妃将要悄无声息的被送出宫,然后悄无声息的埋了,他的心就跟人拿刀子捅了似的疼。
“你去办吧。”皇后吩咐端姑姑,“先给她擦身清洗小敛了。再派人去挑墓址,到内务府选口棺材抬来。”
端姑姑应是,皇后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对赵承修道:“你派个人去宋府,给他们报个信,若他们愿意,明日送倪贵妃出宫后就去西山候着!”
赵承修垂着头应是,与小武打了个手势,小武立刻应是而去,赵承修恭送了皇后,又回到床边跪着,却不再肆意的哭啼。
第二日一早,几个内侍抬着一口棺材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静悄悄的到了西山,赵承修站在挖好的墓穴前,看着棺材被人放了进去,细碎的土一点一点盖住棺材,淹没,直到他们将土压实在坟头象征性的种了个棵槐树……天气这么冷,或许没几天槐树就死了,三五年,可能就是他也找不到这里。
宋弈没有来,宋太太也没有来,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来送倪贵妃。
“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赵承修摆摆手,送葬抬棺的内侍都退到了丈外垂首候着。
赵承修噗通一声跪在坟前,趴在湿漉漉的土上,仿佛要抱着似的,他落着泪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隐隐知道倪贵妃为什么不求生,除了她真的无心留在这世上外,更多的,是为他着想,只有倪贵妃死了,他才能大大方方的去喊皇后母后,才能毫无顾虑的去孝顺皇后,才能让郑氏的人来辅佐他。
“母亲!”赵承修落着泪,压着声音满嘴的苦涩,“您等着,总有一天修儿会让您去皇陵,不会在这里做一座孤坟的,您等我,等我!”
幼清正在暖阁里见乔氏,乔氏穿着孝服声音有些嘘:“心儿的婚事不能退。”她抬头看了眼幼清,又道,“恐怕还要劳烦你再费点神。不过你放心,将来的嫁妆一定不会少,真的!”
没了汪氏,乔氏也没了主心骨,幼清看着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二婶还是要劝劝二妹,这个婚事她并不满意。”
“这件事由不得她。”乔氏沉声道,“我先带她回去,过两年我就送她上京,到时候一定让她顺顺利利的出嫁!”
幼清真没有打算强求乔氏和方怀心的意思,当然,若是方怀心真的嫁给杨懋,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杨维思这个人太油滑就是根墙头草,她想用这份姻亲牵着他,将来若有事,他背后倒戈时也会有所顾虑。
不过,若没有这份牵制也无所谓,宋弈总有办法的。
所以,她才任由乔氏和方怀心抉择。
乔氏的意思很明显,所以,她颔首道:“那二婶两年后就将她送来!”
乔氏感激的看着幼清,她以为幼清一回来就会将他们全部撵出去,尤其在方兆临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可是幼清没有,她还能心平气和的她们说话,这已经非常出乎她的意料,所以乔氏感激,她点着头道:“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东西收拾好了,我们下午就走!”
“我让路大勇送你们。”幼清点点头,送乔氏出去,下午,乔氏让人将依旧在牡丹阁厮混的方明奚找回来,方明奚听说汪氏死了,顿时打闹了起来,方兆临一巴掌扇的他晕懵了半天,耳朵里嗡嗡的响就听到方兆临道,“考什么,给我滚回去!”
方明奚跑了出去在牡丹阁和蔡彰见了一面,下午竟然就老老实实的回来收拾东西,随着家人一起走了。
城门口熙熙攘攘,方家一共五辆马车,前三辆坐的是人,后一辆要去法华寺接汪氏,方怀心掀着帘子泪眼朦胧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哭着道“娘,我不想走!”
“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我们只有走,等大家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再来成亲就不会有人笑话你了。”乔氏叹了口气道,“不是娘狠心要逼着你嫁杨懋,而是你心在除了这门婚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方怀心红着眼睛扑在乔氏怀里:“娘……”委屈的大哭起来,方明奚在一边喝道,“哭什么哭,丧气!”
乔氏厌恶的撇了眼方明奚,轻哄着女儿。
前面一辆车中,方兆临盘腿坐着闭着眼睛,面上一片死气沉沉的,方怀朝给他添茶,低声道:“祖父,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们不应该来京城的。”他叹了口气,道,“来了也成,却不该四处树敌。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伯他总归是您的孩子。”
方兆临猛然睁开眼睛来,想像从前那样反驳一句,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了下去,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方兆临又重新闭上眼睛。
幼清站在门口,望着方家的马车静悄悄的出门,她蹙眉看向江淮,道:“二叔去和蔡彰说了什么。”
“蔡五爷在做私盐的买卖,老安已经发现了好几次,这一回估摸着是拉方二老爷入伙。若非如此,方二老爷肯定不愿意回去。”江淮说着一顿,问道,“要不要老安警告他一下。”
幼清点点头,道:“盯着他一点,但凡他掺和到蔡彰的私盐事中去,就不要留他!”留着就是祸患,她可没心思再给临安方氏收拾烂摊子,至于蔡彰宋弈既然不管,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只当做不知道。
幼清说完就去看方明晖,用了封神医的药,他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是依旧疼的厉害,幼清陪着他在床前下棋,封子寒自外头跑了进来,笑着道:“有什么好玩的,也不带我玩。”
“知道了,知道了。”幼清将位置让给封子寒,笑着道,“您来下,我观棋不语成不。”
封子寒就露出个算你识相的表情来,他落了棋忽然想起什么来,看着幼清道:“听说大殿下一家子的船在运河上沉了?”
这件事幼清已经知道了,也猜到了会是谁做的,她点头道:“是,连尸首都处理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这人可比你们办事麻利。”封子寒嗅了嗅鼻子,打了个喷嚏,又笑了起来,道,“不过你那祖”父一家子走了,家里可真是安静多了!”
幼清失笑,方明晖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太太。”辛夷笑着过来,道,“二姨太太来了!”
薛思琪来了啊,幼清笑着和方明晖以及封子寒道:“我去见二姐!”就提着裙子出了门,等她进暖阁时,薛思琪已经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她的炕上,笑眯眯的拿着点心在吃,幼清笑着道:“二姐早上没用早膳?”
“用了啊。”薛思琪笑着道,“不过在你这里舒服,我边吃边等你,自在的很。”
幼清失笑,和薛思琪面对面坐下来,薛思琪挑眉道:“外祖母一死,他们都消停回去了吧?”
“嗯,才走一会儿。”幼清将点心往薛思琪身边推了推,薛思琪就冷笑着道,“算来算去自作聪明,这朝中能站的住脚的混的好,谁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等着她去钻空子,就是来找死的。”
“是,是。”幼清笑了起来,问道,“你来就是来确认他们走了没有的?”
薛思琪摆着手:“她们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呢。我就是在家无聊,昨儿去大姐家的,今儿就到你这里来了!”又道,“我和你说件事……”
幼清点点头,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相公说过几日要带我回保定。”薛思琪将电信丢在桌子上擦了擦手,无奈的道,“我一想到保定廖氏那么多人,我就头疼,到时候人记都记不清。”
幼清掩面而笑,眼眸明亮的道:“你要记着别人做什么,你不要忘了你可是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薛大人的嫡次女,这个身份往廖家门口一站,就算他们再清高,也不敢小看你!”
“得了!”薛思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难不成我还能将薛老爷子挤走坐主位上。若不能这样,我还不是得见着谁都得行个礼弯个腰。”
幼清知道薛思琪的难处,她这样的身份在廖氏很尴尬,做的好了人家说你是应该,做的不好了,他们就说轻蔑的说薛家虽是高门又如何,养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云云……
更何况,薛思琪又向来是受不得委屈,吃不了亏的人。
“不管怎么说,你该行的礼还是要行,也不必求着谁刻意摆底姿态。”幼清说着微顿,笑着道,“你只要盯着家中几个长辈讨好就好了,至于平辈或者小辈,不交恶是底线,其它的,就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