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西部,某县城的临时驻地。
万簌俱静,县城处西部边陲,十二月份的天气,这里冬季受西部寒流影响,一到深夜,寒意彻骨袭来。
漆黑苍穹,除了广袤无垠的纯净夜空,远处依稀点点火光。
有人裹着棉衣无声朝亮光处走去,深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棉靴踏上去,会出细微嘎吱嘎吱的响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篝火旁坐着取暖的两个年轻人察觉声音,立刻起身用手电明晃晃的打过去。
“谁?口令!”
那人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报了声口令。
年轻人立刻收了手电,举手欲敬礼,沈斯亮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打扰你们了吧。”
“没有没有,刚下哨,一身冷气,在这儿暖和暖和。”
“这么晚,您怎么也没睡?”男孩挠头,露出个憨厚笑容,因为御寒,大家脸上都戴着防冻的黑色面罩,也分不清谁是谁,仅能看见一排排洁白牙齿。
沈斯亮挨着他们坐下,也伸手放在篝火上搓了搓:“我也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怎么了,下周就要比赛了,是不是特紧张?”沈斯亮浅噙着笑,温和和他们聊天。
这拨参加国际比武的队员除了两个有经验的老队长,其他都是二十出头的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十九,年轻的小伙子,有冲劲儿,但是离家早,有什么话闷在心里不善泄,沈斯亮是过来人。
“也没啥。”其中一个兵不好意思低头:“就是怕比不好,给队里扯后腿。”
沈斯亮来这边有三个月了,一直在基层,每天跟着他们起居住行都在一块,大家都道他是上头派下来的外事参谋,高学历,知识分子,又在大机关工作过,难免有领导架子。
谁知道来了以后才现,压根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沉默寡言,很少说话,时常在他们训练或者因为速度跟不上被带队主官骂的垂头丧气的时候,不动声色站在后面,等主官走了,拍拍这些小伙子的肩膀,给句鼓励,再转身跟上去。
他脑子里有东西,会讲俄语,每周两次的知识学习大多都是他来主讲,而且上课从来不带任何教案和参考资料,他讲各国参赛队员的特点,讲俄罗斯的地势地貌,讲他们的比赛优势和劣势,说到最后,又会微微俯在讲台前看着他们,眼神探究。
怕了?这就怕了?这可是没出家门就已经输了气势啊。
他从来不会像那些寻常老师那样把他们看得很低,相反,每讲到他们劣势的时候,总会找出对方不足的地方鼓励他们。
晚上业余时间,大家放松踢一场足球,有胆子大的趴在他办公室门口,问,沈参谋,我们踢球缺人手,帮忙凑个数?
沈斯亮对着电脑正在扒饭,头埋进不锈钢的饭盒里,闻声抬头,乐了,想挑战我啊?
欺负知识分子,你们可不太地道啊。
小伙子们堆在门口,憨憨的笑,沈斯亮擦擦嘴,豪迈一摆手,走着。
那场足球赛,他溜着对方主力跑了四十多分钟,最后配合后卫当门一脚,大获全胜。有人抱拳,服了,服了。
足球输了,好胜心作祟,又拉场子比器械,什么双杠短跑力量滚轮,沈斯亮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总犯错误,一犯错刘卫江就找茬罚他,所以体能相较当初上学的时候稍有落后,但是也能应付,比了两场,都是平手。
最后玩儿双杠,沈斯亮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水,一头一脸的汗,他拧上盖子,摆摆手,别的都行,这个真认怂了,胳膊受过伤,不能逞能。
闻声一帮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和沈斯亮聊天儿。时间长了,天南地北的,这些孩子还真挺喜欢沈斯亮。他板着脸的时候都会看脸色,尊重着他,私下里,都拿他当个能说话的大哥。
当时带队的连长还开玩笑,斯亮啊,我看你干脆来我们这儿当个教导员得了。思想工作比我们做得好。
连长因为长期训练,肤色黝黑,比沈斯亮长了七岁,沈斯亮谦虚笑笑,不说话。
这一待,就待了三个多月。马上年下要去参赛,大家转移训练驻地,逐渐往东靠拢,这几天,在这儿附近进行山地拉练,冬天拉练,对身体素质和心肺功能都是个考验,越临近新年,大家意志力和思想上难免稍有动摇。
沈斯亮捡起几根小树枝扔进火堆,拍拍手上的灰:“没什么可紧张的,你想参加一回露个脸,当英雄,可是奖项设置有限,就那么几个人,那你能说去的那些人,就不是英雄了?”
耿直的小伙子马上反驳:“当然不是!我们队长说了,能去的,都是从老多老多人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我们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给家里写信,告诉我娘我被选上,俺娘在家里跟乡里乡亲说了好几天呢!”
“那不就行了。”沈斯亮惆怅叹气,一人儿撑在雪地里望天,还装的挺忧伤:“这个世界上,默默无闻的人有很多,可不一定都得做英雄,他们没名气,也不被人知晓,或者被知道了,几天也就忘了,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为此付出的功劳。”
对方笑:“没看出来您还是个哲学家哎!”
东北口音的小伙子神秘莫测的摇摇头:“我猜,沈参谋现在心里一定想着一个人。”
“想谁?”
“不知道。”
沈斯亮笑笑:“都想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