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儿缩着肩膀喏喏而退,
碧玉还是一包儿气,回头再检点簿册,门外忽一迭声:“明珠姐姐!”“明珠姑娘您受乏了。”“明珠姐姐你看这一件是大少爷房里要的我这般拿去还使得么?”声音渐近,屋里一个腿快的家人媳妇,赶到门边把那半疏半透的蒙绣纱湘帘子打起来,看准了白石径上行至阶前的柔肤明眸女子,笑道:“明珠姑娘!可巧儿您回来了,有个九层玲珑塔形的托盘儿找不着了,姑娘您还有印象吗?”
“瞧这腿快嘴快的!”碧玉立即一声儿飞过去,“指望人家帮了忙,自个儿就不用查帐了?”
媳妇腮帮子明显抽了两抽,手还举着帘子。
明珠今天神色比往常不一样些,似乎是倦了,又似乎是有心事。再有心事,她也仍然举止有度,一路行,一路跟招呼的人答着礼。那媳妇打帘子时,她把小丫头问的东西也看了一眼:是个花鸟镶翠靶镜,镜把儿原断过一次,又用宝相花饰精巧鎏合,顿时“噫”一声,先扬脸向那打帘子的媳妇含笑点了头,再对那丫头道:“大少奶奶的?我不是拣点出一副新的,怎又拿这旧的修补了给大少奶奶!”那小丫头笑道:“是大少奶奶说,何必又用新的,就叫将旧的补补,还于她去。”这般亏苦,无非要在老太太跟前留下“会持家”的好印象,明珠心头敞亮。屋里媳妇还擎着帘子等她,她不便多担搁,只感慨一句:“老太太常说,大少奶奶何必如此克俭!”便加快步子拾阶上去,自己接手扶着帘子,谢道:“有劳嫂子。”
那媳妇儿的年纪,确实比明珠和碧玉都大些,但人家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最得脸的红人儿,连一般的少爷小姐都得让她们几分,那媳妇儿只是个普通家仆娶的女人,托关系在谢府里帮佣讨生活的,碧玉冲她夹枪带棒,她怎敢回嘴,诺诺受下。明珠待她礼遇,两相对比,她倒酸楚起来,眼圈儿都热了。
明珠进了屋,低头理了理衣带,顺便将心底那件事彻底压了下去,料来连碧玉面对面都看不出来了,方笑对碧玉道:“可是那雕了四五十个摇头捉尾巴卷毛小狮子、只只口里都衔着铃铛儿的九层托盘?”
碧玉连连点头:“可不是!我记得前年还用过呢!竟是交给哪个橱里收起来了?”
明珠想了想,抿着嘴笑:“当时那惯打秋风的慈恩观里石姑姑不是在吗?说什么菩萨见了这个也一定喜欢,老太太作主,竟给她摆着去了!这些年我也恍惚了,不知她送回来没。”
旁边一个老成些的媳妇便笑道:“既是掉进那婆子手里,想是送不回来了。”
碧玉也又是跌足,又是笑,把明珠拉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茶,拿过本子来给她看,道:“你坐会儿也好,看看我这些安排还有什么岔子没?托盘我再找别的也罢了。前头你什么地方去了就耽搁这么久?我说那老虔婆哄了老太太手里多少东西去了,回头我们怎么着敲打敲打她!”
明珠失笑道:“你这一嘟噜一串,叫我先回哪句好?”手在本子上按了按,“你知人任事是最清楚的,我都不及你,不用看了。”又道:“前头检查院子、确认林姑娘带来那些人的食宿、并准备人情往来,也花不了多少时候,倒是沐白院那里……”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
碧玉也想起来了。这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