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指挥,行人们都避到两旁,小摊贩们也难得肯主动把自己摊子往后挪挪,不是出于礼貌,只是生怕被他们碰到。他们走着、挪着,蚂蚁一般埋头推、拉、扯、拖着沉重的大车。人流在他们面前不断分开,本心是出自厌恶,但这举动仿佛赠给他们某种敬畏尊荣,他们便有了类似地狱妖魔一般的威严。
如果没有某件事的发生,他们过去也就过去了。人们很快会忘记他们,像上完香的香客,回头就忘了庙中泥塑的神佛,该干嘛还是干嘛去。
碧玉也暗啐了一声,半是笑自己刚才失惊,半是去去晦气,然后就急忙从他们身边擦过。
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强盗”。
邱慧天他们还守在河边哪!衙役们也还在,板着脸在问话。
衙役们倒真没有徇情。之所以还押在河边问讯,而没有立刻押回去,这也是有讲究的。所谓“按窝讯”,就在犯罪现场,把该问的都紧钉着问,任何细节都可以立刻与现场细节去搭配,一有出入,立刻可以发现。
那“强盗”却叫着撞天屈,什么都不招,只抱怨:“看她单身一个小娘子,在河边危险,好意要去提醒她是有的。平白无故冲出人来伤我。他们才是强盗。玩仙人跳的!要陷害我哪!”
衙役看过大少奶奶的服饰、也看见了这一圈小厮家丁的排场、再比比“强盗”的模样,当然不信什么仙人跳的说法。把他推转方向,朝着邱慧天等小厮那边问道:“你说他们陷害你?”
“强盗”痛叫起来。
衙役们推的这手法也有讲究,跟什么“分筋错骨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故意叫人不好受就是了。
“有话好好说,别打我呀!”“强盗”讨饶。
衙役们嗤道:“推你一下,你就能说是打。可见刁猾!”趁势又威逼他招供。“强盗”实在说不出什么,倒嚷起:“那小娘儿到底什么来头!害杀我等平民!”这样的话来。
碧玉正好到了,只怕谢家名声受损,便劝衙役们暂停,且把他收回监里。细细拷问身份便是。衙役们点头答应。碧玉又向邱慧天道谢不提。回来路上,却见一个苦囚跌倒了。
不知是冻、还是饿、还是生病,一下子,一头栽倒。连累他身边一干同伴都跌倒。
车子欹侧。倒没翻。倒一只箱子没扎好,滑下来,摔在地上。木条钉得结实,倒没有摔开,但里头“哗啦”一声,监运官的脸色就变了。
他快步上前,撬开木条上的钉,扒开刨花,露出里头明晃晃、碧油油的琉璃瓦。是王府等级才能用的瓦。
这是准备给七王爷建行宫用的。
这一行,四辆大车,每车十六个木箱,每箱九十片瓦,都用上好细木固定、刨花隔开,片片都在营造司计过数,要是铺顶时坏了,坏掉的碎片还要运回营造司,用专门的法子销毁,连渣子都不流落给民间。坏得要是多了,营造司要拿监造官是问,监造官要拿每一级的负责人是问。
于是这一级的负责人,监运官,只好拿苦囚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