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道:“嗯。”
蝶笑花闭上双眼道:“那你就别说了,让我休息一会。”
林代就不再说什么。近黄昏的天气很是滞重,天地一片苍茫,偶有一阵风来,近门处能见到闪闪漂飞的微粒,也不知是尘埃,还是昨夜飞蛾遗下的磷粉。
她看他搁在她膝盖上的头颅,一开始觉得轻,慢慢才觉出沉甸甸的份量来,压在她腿上,并没有弄疼了她。她手没有动,目光抚过他的头发、眉毛、眼睫、鼻梁。他长得美,一向如此,她也知道,近看了才越加感喟:他真是经得起看的。这样美,像一首诗,而且是林毓笙她们这种人才会写的诗,一笔一划都浸了千年的清婉。
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强盗头子呢?别说什么贩盐在现代根本不算罪的开脱话了。在古代它就是重罪,比杀人越货贩卖人口还重。于是这些人就真的杀人越货了。
她想,他一定有很沉重的理由,才被逼走到这条路上。但多年法律实践又告诉她:理由并不总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的现在,已经沉甸甸摆在了她面前,他要不要接受?
他张开狭长的双目,目光清微,没有看她,但是问:“你身体没事吧?”
林代蓦然间心地清明,道:“你没事就好。”
蝶笑花微微向她的裙摆转了转头,似要将脸埋进她的裙褶间,向那织物的纹理询问她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对他的好感和关切,从来是真的。只不过她的理智是不是容许她将这份好感表达出来?仅此而已。
“我刚刚把一个吃你醋的女人,赶到病房里去了。”蝶笑花若无其事道。
“哦?女人?不是男人吗?”林代略一吃惊之后,一个玩笑,就把此事带过。
蝶笑花也笑了一笑。外头又有人来报:有新的兄弟病倒了。
其实病倒了也没什么别的,无非又往病室中一送而已。若是大家全都病了,那整个山寨就作病窟,倒是不用再考虑隔离的问题了。
林代问蝶笑花:“不是做了隔离吗?到底哪里又把病气染出来了?”
蝶笑花正为这事烦忧。
他不是大夫,治不了病。但他是头目,对于隔离措施负有责任。一群人全都染上病,总有个缝隙可钻吧?但是他各个环节都推敲了,连污物都没有从那里运出来,而是就地掩藏处理的。这样怎么还会传播开来呢?简直像是有瘟神在空气中传播坏病了!
林代不信神——就算她自己是被那些不靠谱的非人间公务人员们搞过来的,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有什么瘟神闹鬼!她来自现代,深知传染病是通过病菌、病毒等东西传播。可能是什么物品沾上了病毒,所以在外面持续感染大家?她劝蝶笑花把病人接触过的东西,能烧的都烧了、能深埋的都深埋了,其他的至少都清洗过,多做消毒,或许能切断传染源。最好呢,是有个干净的区域,把健康的人先疏散过去。
蝶笑花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要干净区域,只有越过水灾区。因水灾影响的区域,目前都发作了大瘟疫,连军队都不敢进来了。偌大一个被水灾肆虐过的京南道,人民们刚刚脱离淹溺的命运,转眼又要病死。他们病死不要紧。紧挨着京都呢!让京里的贵人们,尤其是皇上怎么办?难道也被感染吗?瘟病传人是不择贵贱的。权贵们在这时候,终于不再说什么“人跟人不一样,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他们承认了自己也是脆弱的人类身体,并且贪生怕死。于是把京南道隔离,比起救助它们来,就更加重要了。
盐贩山寨也被困在这块地方。若要逃到外面去,不是不可以。但逃得那样远,等于完全丢下了已经染病的兄弟。从道义上来说,就是不能做的。
能从这块人间地狱及时脱身的,大概只有云舟和唐静轩这样运气好、地位高、手腕又活络的人——好吧,至少云舟手腕是活络的。
他们赶在瘟疫封锁之前离开了京南道。福三娘就没这种运气了。知府不敢把这么明显的病人送出境内。福三娘只好留在这里“养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