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易澧很快就再也吃不下了,心头涌起更深的恐慌:
不能吃东西了?那我只能坐着闲着了?!
无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也许比肚子饿更可怕。
这时候有小车推进来几盆果树,翠叶金果。叶子有点像芭蕉,果子长圆形,有六个棱。司膳领着宫女们,当场把果子摘下,以银刀切开,顿时满室奇香四溢。这些切开的果子,就进一步把果肉分到各个银盘中,传到宾客们面前。司膳一边解说:这叫陀罗蕉,又名佛棕,是南海大浮山落星原出的异果,吃了有强身健体等各种好处。此处省略八百字。总之全是各种保健品会宣传的功效。区别只是:保健品的功效,听听就好。这陀罗蕉的功效,却是确实的。林代眼见着这些贵人宾客们接受了陀罗蕉,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修行者接受了大还金丹。
易澧吃不了。他是小孩子,受不住这个。林代分到一份。脸那么大的银盆里,手指头那么大一块白色果子。吃到嘴里,也就是甜甜的。林代自认做不出同桌人那么夸张感恩的表情——
郭离澈问她了:“你不喜欢这个?”
倒不是讽刺。只是天生心直口快,心里有疑惑就张口问,便宜了后边一干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云舟望过来了,但当然不会帮她救场。林代自己救自己的场:“臣女谢殿下赏赐。”
因是太子殿下的宴,林代就谢主人。
有人轻声的笑。郭离澈告诉林代道:“这是太后宫里赏出来的。”
哦!听说太后礼佛,所以有这“佛棕”?林代于是重新谢过,但还是做不出太谄媚的表情。老人家迷信养身滋补品也就算了,她难道还靠吃这块东西。基因重组,长生不老么?
朱樱又看了林代一眼,又看了看雪宜公主。
雪宜公主默默的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布。
像。真像哪!
当年的流美人,也是这样,对皇族的奇珍异宝,落落不以为意。生死荣辱,都不放在心上。使起性子来。连龙须都敢撸。她的死。与其说是病死,不如说是被崔珩赐死。与其说是赐死,又不如说是她自己作死的。
流年偷转。竟又送回来这么个小美人儿,与流美人一般的品性,却又更多城府、眉宇间更坚定、甚至比流美人更能搅起风波。如今皇上都已听说她了,瞒不住了。今日一宴。就算雪宜公主不肯学舌,也自有女官会回去告诉皇上。传闻中的林姑娘。是怎样一个人物。
谢小横送外孙女上京的用心,简直已经不消说得了。
才忖至此,隔水之外京城红伶盖叫天一声嗓子,扯开了戏台的热氛。众人看戏。雪宜公主往后一靠。似也在出神看戏。朱樱离座更衣,乜了雪宜公主一眼。雪宜公主拿她无法,略等一等。也离座,到了后头。细结的龙须草席洁净铺地。熏香细细,朱樱正懒懒趴在五瓣莲花玉榻扶手上,指尖勾着花瓣头上的涡纹。
那玉榻是矮脚的。雪宜公主脱鞋蹑袜,踏席而上,就脚尖儿将她手腕轻轻一踢。
朱樱肉不但白,而且厚腻,一踢之下,荡起软软涟漪,又与那些瘦子们不同。雪宜公主不仅蓦的兴起这样的感慨:我竟不知皇帝何以要爱瘦美人……
太不敬了。这念头略过就算。
宫人抱来软垫。雪宜公主倚在朱樱旁边。朱樱下颔还支在圆润润手臂上。雪宜公主道:“我来了,你怎么又没话了?”
朱樱“嘻”的笑了一声。声母很轻,几不可闻,韵母却缠缠绵绵在齿间,一波三漾。旁边的女官都觉心酥骨软,似这一笑,酥入了她们的骨髓里。
朱樱这才道:“你自来你的,催我做什么?”声音很奇特,很低,略沙,说起话来带着鼻音,又说得慢,格外懒散,偏有种夕阳西下散金沙的美感,叫人恼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