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米饭也就是市面上普通米饭,或者自己蒸的馍馍、或者自己做的家常面条。菜就是看田里挑来什么菜,就一锅炖了,切些咸肉进去。管饱还是管得起的。这是一家很经济实惠的旅店。
修砖刷墙砍柴打草的就是老板本人。涮锅切肉的是老板娘本人。老板抱柴禾进厨房时,老板娘道:“卓婶她们家里并到阿憨大里头了。换了个店面。还开在京南。新装修、新家伙,都不一样了。”
老板问:“哪个卓婶?”
老板娘道:“娘家时候叫阿姬的?”
老板“哦”了一声,已放好柴草,就出去了。他见客人回店,打了声招呼。家里的虎皮猫懒洋洋的走过来,忽一个扑纵,不知见到什么了,也没扑着,就把梯子碰倒了。老板扶起来,骂了句猫,又走回厨房,也忘了自己想在厨房拿什么了。老板娘已经不在了。就老板的女儿坐在窗下纳鞋底。老板道:“坐这干嘛?又热又扑灰。”
老板女儿哦了一起,拿着针线走了。老板还在后头碎聒:“一个个失张失智的,不知干什么!”
老板女儿一惯的不回嘴,到了后头,见了打水的老板娘,便道:“爹不知怎的,又上了谁的气呢。”
老板娘也哦了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帮我一把。”两个女人干着日常的活,把先前话题置之高阁。
老板一个人在前头生着闷气,想着人家怎么就能比他混得好?又想着这算什么好呢?把自己基业交去人家的牌子下头做?他看着自己稻草墙上的“安寓”,觉得是好的,断断不想改弦易张、去换了别人的头脸。再看看那撇捺,又觉得写得不好,墨迹开始褪了,墙也要再修补修补了。这样说起来,不光是字和墙,整个旅店都有各种地方松脱、摇动。本来就不是很体面的建筑,在岁月的冲刷下,哪里都泄气。就算老板不断的修整着。它还是像他自己的身体一样,逐渐衰颓下去。老板有鉴于此,心情又惶惶的起来。但手掌贴上太阳晒得暖暖的墙根基石,又多了点安心,想着:我们总在这里的。我们也不差的。
一来二去,老板心里就被拱得闹哄哄的。他差点没注意到刚进店的客人。
客人穿着普通,身段儿却是很好的,戴个大草帽,把脸遮了。
老板如果知道这顶帽子下面,藏的是蝶笑花。知道他身段儿本可以妖娆到什么程度。那就知道,他今天来,已经非常的掩饰克制了。
饶是这么克制,老板女儿眼睛还亮了亮。碍着女儿家身份,不好太露骨。老板娘知道女儿心事。她愿意给女儿找个好婆家。这客人有没有可能成为女婿呢?她迎上去招呼。
客人回答:不用招呼了。他是来访朋友的。
老板娘把房间指给他,看他在视野中消失了,才重新听见店里其他人的说话声、猫在楼板上跑的声音、柴草在灶下的毕剥声。这些声音比以前都难听。
就好像皮肤接触过上好的丝绸,再穿粗麻就不舒服了。听过客人那么好听的声音,其他的声音就不入耳了。
老板娘的耳朵要过了三天,才回到原来的状态。
蝶笑花走进林代的房间。双双和邱慧天都识趣的避出去了。蝶笑花抬起手,好像想把林代揽进怀里,终于只是轻轻的把手指搁在桌边,道:“好不容易见面,就给我看这张脸。”
全天下最温柔的埋怨。
他手指搁在桌边。旧原木桌子,都为之温柔了。
林代垂头。
她头脸、手指,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还是苍黑如老农。这种易容效果,很不容易洗去。她也懒得洗。
“没见过这样能糟蹋自己的。”蝶笑花继续埋怨。声音更柔软了。是鹅绒一样的白雪,落在原来那一层旧雪上。
林代清清嗓子,道:“反正洗掉了就没事了。”
“不怕洗不掉?”蝶笑花做吓唬状。林代“咭”的一声笑了。还真不怕。她是讲科学的。这药水洗不洗得掉,有确切的说明,她就信。再说,这身皮囊,又不是她自己的。她到现在都没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就算弄坏了,也不像原主人那样心疼。
“哎,原主人在此。”林毓笙于心海中提醒。
“非礼勿视。”林代反过来提醒她。
林毓笙瞬间消声。
林代将脖颈弯下来,脸颊伏在臂弯上。她没有看蝶笑花,也知道自己在他的目光里。这目光是妍暖破轻裘的春光。在这样的春光抚触里,真叫人直着颈子的力气都没了,融融曳曳,任花落钓人头。
林代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来了?”
蝶笑花道:“你不是真心要找我罢!”
完全不接她的棋路,自己另开一局。真是仗着颜艺,就这样任性。
罢罢罢!山不来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去就山。林代答他:“我怎么不真心找你!”说着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以下会不会陷入“你无理取闹。”“你才无理取闹。”“我怎么无理取闹。”……之类之类没营养的无限重复循环。
幸亏蝶笑花没那么无聊。他直截了当道:“你要是真心,怎么留这么难一个题目?”
“很难吗?”林代开始装无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