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出剑。
他出剑之狂暴,就如疯子挥舞菜刀。
不智、不静、不周、不锐,诸般忌讳尽犯。
他以此剑在胸前一挥,童子小剑轻灵流转,已刺向他持剑之臂。
这一剑变化之精妙,不可言说。
年青人感觉它将轻轻拂过他的手臂,而刺入他前胸、侧肺。抑或后心。
他根本无法躲避。
也没有躲避。
左臂持青铜剑鞘,停也不停,狂暴砸下。
童子的双臂和前胸忽已被砸中。
大树砸下,草叶纵有万千轻灵变化,又如何避?
童子剑尖一颤,方划破他臂肌,刺入肺部胸腹肌两分。而人已整个被挥了出去。
并没有死。只是胸前血肉模糊,跌在草丛中呆了半晌,作了一件事——
他大声哭起来。
此剑童虽已是一流剑手。也毕竟不过是个孩子。
年青人抱剑一揖,郑重道:“止水山庄门下剑客魏如生,承让于剑神门下剑童,多谢赐教。”
然后转身。踏上左边的路,在童子的痛哭声中。穿过累累坟包,任伤口血渍微微渗红了外衣,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每一步的步伐也都一样的稳。
他是一名剑客。以生命奉剑,舍此无他。
山路转过一个弯。
剑童的嚎哭忽然停止。
年青人听到了水声。
清洌山泉,自白石间活泼泼的流下来。阳光下亮得耀眼。
泉上有个亭子。
亭子很旧,但是很干净。木头柱子上刻着些斑驳字迹,后面蜿蜒出两条路。
一条依山、一条傍水,一条没进花叶之中、一条却伴着坟茔。
坟也并不是很多。
不过一十八座。
每座前面都立着块木碑,上面刻着名字。
邱观史,汤逢雨,夏光中,司马玉周……
只有名字,没有头衔。
但是年青人知道得很清楚,每一个江湖人也都知道得很清楚,这些名字中,哪一个曾生裂虎豹、哪一个曾叱咤雄关、哪一个血债满中原、哪一个侠骨尚留香。
当人们还记得他们的事迹时,他们的名字,是不需要头衔的。
而当人们不再记得他们的事迹时,这些名字,也不需要头衔了。
年青人忽然觉得守这一关的剑客,对生命的敬重、和豁达,比前一关的剑童又进了一层。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默片刻,以表达对对手的敬意。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他的对手。
这个中年文士,好像是突然出现在白石上的,又好像早就坐在那里了。
甚至,波光云影间,他好像随时会重新消失。
这个人就像他脸上的笑影一样,闪烁不定。
他在目光在年青人剑鞘的花纹上一闪,停住,文绉绉道:“此饰文为隶体,上承篆籀,下启行草,而用笔圆带长方、横波直垂、纵逸尽势,绝非今日碑作,当为秦末笔势。汝剑为秦末旧物?”
这番话简直是在讨揍。江湖上是没人这样说话的。江湖上要是有人敢这么嚼酸文,豪客们口吐白沫之余,会冲过去将他脑袋捶扁的。
打架就是打架,用鸟语研究人家剑鞘上的花纹干什么?
年青人神色不动,仍然只回一个字:
“是。”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把舌头捋直了:
“好剑。你叫什么?”
“魏姓,名如生。”
“好名字。”
年青人目光也一闪:“怎么好?”
“不繁不简,好刻碑。你知道太简与太繁的字都不容易写好,一不当心就毁了一块碑。”中年文士笑道。
年青人盯着他:“可是你没有问我选择哪条路。”
“啊,是。现在你也可以砍下半条手臂,走右边的路,但是我没问。”
“为什么。”
“因为走到这里的人,都不会砍断自己的手的。”
年青人不由得笑了。
宁肯舍生、不肯断臂,在此处不是不自量力者的愚蠢,而是身为一个剑客的骄傲。
中年文士要问他肯不肯断臂,那才是污辱。
这是剑客对剑客的了解和尊敬,年轻人怎能不会心一笑。
中年文士出剑。
窄、长,吞吐间银芒不定,是口软剑。
中年人手指缓缓抚过这口剑:“在下余成祥,自幼习五禽戏,书攻经史、性癖金石,三十一岁始学剑,师从游鱼,如今心在剑在,无处不至。魏门如生君可欲挑战?”
“是。”
年青人只答一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