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叩门的声音很有技巧,“笃——笃笃笃,”起伏连绵,像一段音乐。
这样一来,里面的居民就不会误以为门上的声音是风吹起石子、枯骨,撞到门的声音了。
蝶笑花嗓子已经沙哑,精力已经到了衰竭的边缘。他已经不能高声喊叫、大声急促擂门来唤起里面的居民注意。他只好在有限的身体条件允许下,尽可能的运用技巧、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门确实开了。
更确切的说,只是门上的一块板开了。
跟中原、以及世界上的绝大地方不同,螺屋上的门,经常是摆设,并不真的打开,免得放外头的热量进来、里头的水气出去。
沙漠里的水,是要精确到“水气”这么珍贵的使用的。
在有些地方,夜晚把沙子挖得深一点,会有清凉的水气。人脸伏在上面,那一晚的滋润,也许就可以在第二天多支持他们半天星域之物语。甚至,如果水气够充足,把一些骨壳、螺壳放在那儿,第二天也许会凝结起细小的水珠,舔进嘴里,更是极佳的延命恩露了。真有沙漠旅人就靠这个才延续了性命、逃出生天的。
蝶笑花就见门上只有一小块板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只眼睛。
那眼睛是属于人类吧?明明是人类,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蝶笑花镇静的做一个喝水的手势。
里面的眼睛移开了,换了一只手伸在打开的一小块空间里,做个要钱的手势。
蝶笑花仓猝出逃时,别的来不及带,稍微抓了点食水,还有点银块,就跑出来了。
食水很快消耗尽。银子还在。他这一路都没有抛弃的负担,现在全数交了出来。
也只换到区区一小壶水而已。
别嫌水贵。人家没有把他拖进去生吞活剥了,就已经算厚道。
这里是法律都失去威力的地方。里面的居民真要对蝶笑花怎么样,蝶笑花既无从反抗,事后更别指望有谁能给他报仇雪恨。
在法律失去威慑力的地方,一切就靠各人自己内心的厚道。蝶笑花博命冒险,伸头进虎口。老虎只咬了他的银子去,算是很对得起他了。
只是,小小一壶水,济得甚事呢?蝶笑花展眼看着无边无垠的金黄沙漠。
这金黄色里,如今掺进了血一样的红色。
夕阳已近沙漠的边缘,如被屠戮了一刀的猛兽,洒出血来。沙漠的夜晚就快来临了。
白天烫得可以摊鸡蛋饼,晚上滴水成冰。这就是沙漠。
蝶笑花都可以感觉到身边周遭的温度在迅速流失。只有脚下的沙子,还固执的保留住最后一层温存。
他脚插进沙子里,简直不想再拔出来。
这样的世界,怎么可能再活得下去呢?他挣扎到现在,总算也要面对现实了。
那一小壶水,不足以救他长命百岁,但总算还有一个作用:能帮他把脸洗干净,免得他带着残余的墨痕死去。
蝶笑花正准备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来洗脸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喂!”
都不是在叫他的名字,就这么一个“喂”字,蝶笑花居然就觉得这个人在叫他。这也真是奇了怪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缘故,在你走到最绝望的绝路的时候,听见一个人在用尽力气叫你。手伸不过来,就恨不得用声音也好,总要留住你。把她的声音都倾在声音里来抓住你。这样用力,比你自己都要在乎你。
蝶笑花茫然四顾。
沙漠的温度已经全都凋落了。四处苍茫,何尝有人?更何尝有那个人?
“哎你……”蝶笑花说到这里,又停住。
他也叫不出她的名字。他不知该怎么叫她,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
大约也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迸得出一个“哎”字。
他们两个的名字,在众人口中传得太多,以至于他们两个自己都不想说了。说出来都像是戏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