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公子微笑将手一晃,酒囊消失,魏无遂的剑也干了。
我既没见到他怎么把剑擦干,也看不出他把还在漏酒的酒囊塞到了哪里。他是会魔法吗?
“在下原是偷儿,”容公子自报家门,“草名佩风。”
盗侠容佩风,近年来声名最盛的十位少侠之一,连我都久仰大名。
“何况,我是真的馋魏公子的好酒,”容佩风笑道,“只怕那狂徒要同我抢,便只身轻入。”
他说的狂徒是“狂侠”方十三?羊车上那疏狂主人,是狂侠?我张大嘴:江湖中有名的十少侠,今儿是来了几个?
远远那羊车又晃了回来,这次直取大门。
“唉哟罢也!”容佩风摇身要往腰门冲,手一伸,竟拉了我,“朋友同来?”
我不配做他朋友,我也不想离开魏无遂。魏无遂星眸一瞪,斜臂拦在容佩风面前:“你要找哥哥挑战?”
“斗酒啊小姐!”容佩风跌足,“你哥酒量,如何会被我喝死?算我倒霉,选了腰门这条路,遇上小姐你。你再不放我过,我怕赶不上佳酿了!”
魏无遂终于微微一笑,一笑似春月的柔波都融在她眼波中。这一笑是给容佩风的。她白生生手指抬起来,指着我:“此人不许走。”
我身子发软,耳朵发烫。那腰门边的丫头,向容佩风福了一福,低道:“容爷,请这边来。”他竟还拉着我不放,莫非有断袖之癖不成?我自己往外挣。
容佩风放开我,看着我的目光,已像看着个死人。
容佩风去了,魏无遂对我说:“你擅闯庄,是死罪。”
她没有骗我。容佩风要拉我走,也不过是要救我一命。
可我没顾得上想这个。师父曾说,当你凝视炉火,你不要想其他事,我一直不曾做到。谁知今日,这女孩子比炉火更耀我眼目。
我想起师父、师叔曾开恩叫我看的藏品,一把把刀剑,都是珍品,那样美,件件都是杀人的利器。
魏无遂就像它们。存在就像是为了美和杀戳。我其实并没有怀疑她会定我的死罪,但奇怪,并不害怕。像置身于藏剑的珍室,皮肤发冷、身体都微微颤抖,但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我好像必须奉献生命的一部分给它们,以迫使它们把那光彩的一部分也分给我。
可我不知道能献给魏无遂什么。
魏无遂的玉容上闪过一丝怒意,扬手,剑气凛至我面门。
我失声呼道:“我知道你缺什么了!”
剑停在我眼睫前,寒光闪闪:“我缺什么?”
“这把剑不衬你。”我结结巴巴、比比划划:“你要的是另一种东西。当然这个也很好……但不是你。”
“我是什么?”魏无遂瞧着我,“对于我,你懂得多少?”
完全不懂,我只是觉得……她初看像把小剑,雪亮秀挺,令人赞羡,但其实……我也说不清,但肯定不是剑。
魏无遂背过身去,停了一息,道:“好,你跟着我吧。”
声音比刚才嘶哑了一些,但落在我耳中,如落珠玉,美妙得不像是真的。
“跟着我,直到给我看见我要的东西。”魏无遂垂下头,轻轻道,“否则,我杀了你。”
她走进高高的院墙里,脚步柔软,黑发仿佛是飘浮在肩上的丝云。我晕乎乎的跟了过去,眼前似有烟水迷雾缭绕。有人恭敬的给魏无遂请安、好奇而警惕的瞄我。魏无遂道:“我新请的匠人,给我打几件首饰。”过了一歇,对我道:“你别心里嘀咕。兵刃是要用的,首饰不过悦目。单凭你腰间那手艺,连给我做首饰都不配呢。”
她梳分髻,戴一枝步摇,这枝步摇以金累丝作翟鸟,鸟背缀朱纬,纬上饰猫睛石,鸟嘴垂珠行,数珠间以黄金薄片作彩云,嵌青金石,石上又镶立白玉兔,兔毛茸茸,历历可鉴,一足翘起,足底有“福”字样,这份手艺非同小可,我自忖不能,故喏喏受下。
魏无遂已领沈湛步过春草萋萋的青衣池畔,步上青竹的小桥,步入亭亭的青衣小榭。小榭中四面垂珠帘,正有乐女落座、理丝拂竹,魏无遂坐于乐女之后,望着对面池岸后的水轩。
水轩阔昂,里头贵客满高座,也有半老徐娘、也有英挺少侠。因要观剑,烛火明亮,而青衣小榭这里为取个“雅”字,唯月色水光相映,我们静坐于乐女后,一来受光线庇护,二来大隐隐于人,水轩中高手无一人警觉。
轩中坐于主位、捧着剑展示于众人看的那个,应是名动天下魏公子了。我第一次见他面容,瘦削、清峻,依稀竟是魏无遂在水面流波刻画的模样。他手里捧的剑,剑式奇古,方拔出一寸,已有寒气烈烈,我坐这么远都觉惊心动魄,然而再往外拔,也没了。
这柄奇剑,竟断在一寸长的地方,魏公子无忌再将剑鞘一倾,将剑身叮叮当当倒出来,全是碎片,没有一片超过大拇指甲盖的。
观者皆倒吸冷气:“宝剑寸碎……难道传闻是真的?”
我忽觉耳边一阵温软,魏无遂竟贴了过来。我半身酥麻,动也不能动。魏无遂冷冷道:“盗侠容佩风、狂侠方十三、隐侠鬼火、僧侠向予、乐侠柳柳、‘美若天珠’水心珠、 ‘情天恨海’情夫人、‘护花笏’君紫、‘仙心仙剑’朱简、唐门小五。”把水轩里的人,一个个数给我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