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的黑,燕三白的白,在这一刻,构成了李晏的整个世界。
一切都仿佛镜花水月,虽然心里有所预期,但仍稍显不真实。李晏伸手抱住他,狐裘包裹的人软软的,“你真的是……罗刹?”
“我是,也不是。”燕三白答着,他能感受到李晏狂跳的心,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波涛汹涌,但若说命运无情,他现在才是那个等待宣判的人,所以他没有动,声音也显得很平静,“罗刹是你父亲给我起的名字,遇到你父亲的时候,我只有十二岁,那时不老山传承至第十三代,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所以我的名字叫——叶十三。”
不是燕三白,不是罗刹,他想告诉李晏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可我第一次见你,你已经……”李晏回想起第一次见罗刹的情景,那人戴着面具,穿着玄色的衣服站在黑夜里,看不清面容,看不清年纪,但却绝不是那么小的孩子。
那时奶娘正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长廊,他看见庭院中好似站着个人,那身影融在黑暗里,与夜色浑然一体,显得毫无存在感。然而当李晏好奇的看过去,却像是看到了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具下,涌动的情感。
“我那时十七岁。”从叶十三到罗刹,五年的时光付与黑暗,他渐渐的已经忘记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只谨记着李刈在不老山把他捡回去的恩情。
他成了一个死士,但唇红齿白的少年与‘死士’二字相去甚远,无尽的训练让他沾染上了杀戮之气,却也无法磨灭眸光中的清辉。于是李刈给了他一个面具,在五年期满的时候,把他从集中训练的地方,带回了家。
回家的那天,李刈跟他说,带你去见见你的小主人。
小主人。
小主人。
小主人。
往日的一声声呼唤如今已成追忆,李晏紧紧的抱着燕三白,“我后来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李晏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可怜,燕三白怔了怔,道:“你不会……觉得很怪吗?那时我就比你大很多岁,况且,你我的感情较之以前,已大有不同。”
“会。”李晏回答得很干脆。
燕三白心里说不上多失望,他很明白这种身份的骤然转变所带来的落差,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明知李晏一直在找罗刹,他也迟迟没有表明真身。
但这样的结果是他自己选择的,终无怨,也无悔。
然而,掌心忽然传来温热,燕三白低头看,就见李晏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错,低沉磁性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我一开始,确实没有想到,原来我放进心底的两个人,竟然是同一个。戴着面具的罗刹和燕三白确实是不同的,但我想,摘下面具的罗刹,是不是就是你现在的这个模样,只是我们无人发觉,也就没人能帮你摘下那个面具。反倒是那时候为了保护我,你可吃了不少苦。”
燕三白默然,随即缓缓的摇了摇头,低眸看着李晏握紧他的,修长的十指。
我是你的死士啊,一直都是。即便有一天你我不再亲密如初,唯有你,我绝不背叛。
李晏亲了亲他的发鬓,语气忽又轻快起来,”不过……让我猜猜,状元郎不会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吧?嗯?”
燕三白耳垂微红,仅有的一点伤感失落也烟消云散,“不要胡闹。”
“怎是胡闹了?我幼时对你心生濡慕,如今又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你说,你若不对我情根深种,我岂不太亏了?”
“好,皆是你有理。”燕三白无奈,却温和的笑着。
秘密终于说破,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被搬开,才忽然发觉,原来一切都那么简单。不,应该说李晏从最初开始,就一直在尽力维护那份纯粹。
燕三白忽然记起龙门石窟后,李晏靠在他旁边跟他说过的话——罗刹,你现在保护我,我都记着,等我有朝一日长大了,也一定可以护你周全。你放心,我李晏说到做到。
小小男子汉终有长大的一天,岁月流沙,有些约定或已随风而逝,然而当燕三白戴着斗笠牵着毛驴走上长安街头的时候,临街二楼的那扇窗被推开,红衣公子依着阑干摇着折扇指点江山,剑眉星目,风流自诩。
鎏金的历史书页陡然翻篇,唯有那句誓言横跨了几页,像月老的线,将他们越缠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