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太不过是出身卑微的普通农妇,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财产?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首饰积攒的挺多,大都是翁氏以前孝敬的,款式老土,但分量很足。必要是直接当金子银子使也行。那两千两,是高二太爷认祖归宗后,族里给补发的“月例”银子。得宠的庶子和不得宠的庶子,月例银子差别可大了,最后折中一下,八两银子每个月。五十年下来也有四千多。
高二太爷拿出一半来给了高老太——不是为这病,而是早就有的想法。高老太嫁进门来生儿育女,辛苦四十年,没得挑吧?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一碗饭就成了高家人了,至今没办过像样的婚礼不说,连分基本的嫁妆也没有!
所以,高二太爷给了两千两,算作高老太的私房,陪嫁银两,想怎么用全凭她开心。
那八百亩田地也是一样,其中的五百多是高大太爷给的,这个弟妹对高家奉献太多,他有能力为什么不在能力范围内给一些?另外的三百亩则是太婆婆贴补的嫁妆——来源也是高大太爷孝敬的。
高老太按照自己的心愿分配完了“嫁妆”,想到儿孙未来吃穿无忧,没什么遗憾了,不久后,含笑闭目而逝。
屋内的哭声震天。顾祈恩一头撞地,哭得不能自已。
高勿争和高勿为也是塌了半边身子,站不起来了。两个老兄弟互相看了一眼,眼泪水哗哗往下流淌。
“老婆子,你走了,以后就剩下我老头子了!”
“二嫂怎么就去了!”
相同的悲伤,让老兄弟两个撇开所有恩恩怨怨,在一块抱头痛哭。
如果一个女人嫁人后,丈夫处处倚重信任,婆婆当她是亲生女儿,主动贴补嫁妆;夫家的兄弟跟她同胞亲兄弟似的,隔房的孩子当她是亲祖母……她是失败的吗?她操劳一生,基本没有享过几天福,吝啬好强,说话尖酸,有那么多的缺点。
可她走了,多少真心眼泪送她。
自己走了,会有多少眼泪葬自己呢?顾静媛茫茫然站起身,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着,跟着其他人一样,由丫鬟伺候套上了孝服。
李老太强忍悲伤,让众人都退出去,叫上房氏给高老太换上寿衣。给老人换寿衣的事情,可是儿女天经地义该尽的孝道。
可房氏……哪里做得来哦!她颤巍巍拿着寿衣,一寸寸的往前挪动,看到高老太青白的脸色,唬得腿已经软了,无力的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要换在现代,这也能理解,就是纯粹的恐惧么,跟孝不孝顺的,压根打不上关系。可这不是能体谅个人性格的现代,而是孝道大过天的古代。房氏……哪怕出身再高贵,也不能不尽儿女的义务吧!
李老太见房氏不中用的样子,心中有气,自己拿了寿衣,叫了静瑛进来,“请你婶娘出去吧。”还有一句话没说,留下来也是碍事!
静瑛搀扶着房氏出去了,好在众人都沉浸在高老太过世的悲痛之中,没有注意。可这样,也足够她脆弱的心灵经受一次耻辱的教育了。
顾静媛猜到了其中一二,她缓缓走上前,低着头,跟房氏擦肩而过。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若是让父亲顾祈恩看见了,恐怕大发雷霆,因为里面放着的都是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描眉化妆?
苦笑一声,没有心情,也要逼着自己有心情啊!
祖孙一场,她一定要高老太漂漂亮亮的走,而不是一副被病容折磨的奄奄一息,青面目突的模样。
快到内室的时候,她忽然一回头,“静瑛,你跟我一起吧。”
不是以姐姐的身份陪伴妹妹,而都是高老太疼爱的孙女身份,送祖母走完最后一程。
顾静瑛连忙答应了——最初知道瘟疫时,妹妹做的事情,她也是非常害怕,畏惧。死人啊,怎么敢碰!脏死了!可是高老太是至亲,感觉完全不同了……
她忙不迭的跟在顾静媛身后,非常情愿为祖母做最后一件她能做的!
李老太见两个女孩进来了,没有多说什么,从净盆里拧干了棉帕子,给高老太全身擦拭。擦好了,她从背后扶起高老太,让两个女孩套上袖子。一层一层的穿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顾静媛打开盒子,一样一样的摆开。画眉的黑色黛笔,轻柔提亮的珍珠粉,用十几种花粉制成的腮红,还有颜色非常鲜艳的胭脂。这些都是年轻女孩用到的,谁见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婆子用了?别人不笑话,自己也抹不开脸面啊!
“元元,你这是……”
“嘘,不要打扰阿婆。她睡着了,我要给她化一个妆。她到了那边知道自己美美的走,也会高兴的。”
李老太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撇过头去,“好,那你们姐妹来。”
静瑛核桃一样的眼睛滚落一滴泪,“对,要让伯祖母美美的走。元元,我来画眉好不好?”她拿起黛笔,手一直颤抖,在高老太的眉毛上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