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朴素毫无装饰的马车停在文府的二门外。文清带着庶出的身着青衿的六弟文正恩,装作无意中经过的模样,从拐角出来,驾车的小厮们立即躬身行礼,四个粗壮的仆妇们抬来软轿——趁云姨娘下车换轿的功夫,就这么草草见了一面。
文正恩极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多年母子未见,怎么看也看不够,可说话,也不过就一声“姨娘安好。”连行礼都不敢过于恭敬,怕人传到嫡母的耳中,引起不满。
云姨娘早就是半老徐娘了,鬓角斑白,发丝梳理得十分整齐,戴两根款式老旧的如意簪,身着绛色斜襟事事如意花纹,腰间悬了一块造型别致的犀牛玉佩,玉质不甚洁白——大概是她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被发配到庄子里自生自灭的这些年,云姨娘却没有什么怨恨的心思,脸上带着从容欢喜的笑容,“妾身见过五少爷、六少爷。”眼角微微湿润,却没有忘记正事,“不敢打扰两位少爷,妾身还得更衣,去太平院见过夫人。”
行了礼后,就上了轿子。
轿帘放下,仆妇立刻抬着进了二门。
文正恩眼眶也泛红了,压下翻腾的心绪,回应兄长的话,“五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姨娘已经回来了,放心,我接下来没别的事,一定会考中进士,光耀门楣!”
文清欣慰的笑了,“论天资,论刻苦,你一样都不差。不过,压力也不要太大,你还小呢,这一次不成,还有三年后。爹爹和我都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你一定能!”
这兄弟和睦的一幕,被奉命送花的小满看到了。
她差点花瓶都打了!
时间退回,刚刚文正恩和云姨娘眉目传情……不,是母子相见,情景多么感人。母亲无辜被牵连,被发配农庄上多年不能和儿子见面,而儿子为了接回母亲日日夜夜攻读诗书,终于达成心愿!
但那不是她震惊的缘由。
她惊讶的是云姨娘腰间悬挂的那块玉佩,“好像是拱卫司‘犀’字辈的人啊。上次来找梁先生的那个谁,也有这块玉佩。我不是眼花了吧,拱卫司的密谍怎么会做姨娘呢?古怪!好古怪!”
这几日,她接了给各房各院送花的命令,新建的暖香坞还没种下多少花呢,就这么将一些珍贵的鲜花品种都送出去了,小满实在是无法理解五小姐是怎么文府素卿是怎么想的。
“管他呢,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啊!做蠢事也不讨厌。对了,外面人都说五小姐清纯如水,善良无比,可霜降姐姐做梦都在骂五小姐用心不良,存心折辱她。嘿嘿,我要相信谁呢。算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密谍,我应该谁也不相信才对。”
小满笑眯眯的想着,依次给落春园、鞠芬斋、溶香园等送完花,顺便跟各院子里的姐姐妹妹套近乎,拉扯家常,直到天色渐晚,晚霞满天,才回到漱玉阁。
此时,文素卿正在用餐,谷雨殷勤的站在一旁伺候。每当五小姐有意向想吃什么,她立即夹了菜放在五小姐面前的碟子里,周到得不得了。把资格和她差不多的白露,被挤兑到没有存在感的角落里了。
至于霜降,一脸的忍耐愤愤之色。
以她曾经千金大小姐的过往,估计觉得服侍五小姐用餐,是莫大的羞辱吧?
小满看得有趣。她知道这桌饭菜等五小姐用过,就轮到二等丫鬟们。不知道霜降这么大的怨气,等会儿是吃还是不吃呢?
“小满?”
“哎?”一愣神,五小姐叫她了。
小满连忙进了里屋,朝五小姐行礼,笑嘻嘻的说送花的经过,“四小姐、六小姐都说好,明儿要亲自给五小姐道谢呢。”
文素卿笑容淡淡的,指着面前的位置让小满坐。
“过来,和我一起吃。”
“啊?那不好吧?”小满眨着大眼睛,左右望望谷雨、白露、霜降。眼神机灵古怪,明明是怕后者不高兴,偏偏让她弄出一副调笑意味。
谷雨笑呵呵的,“有什么不好。小姐让你坐,你就坐呗!”把犹豫不觉的小满拉着,强按在凳子上。
小满心里嘀咕,“坏了,小心眼真是得罪不得啊!”
文素卿“哦”一声,彷佛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该这么打贴身丫鬟的脸面。让白露端来她平常用的点心,然后问小满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什么的。
小满一五一十的回答了,说话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透着一股喜人的劲儿。
文素卿神色显得极为愉悦,“这么说,你也上过几年私塾了?”指着摆放笔墨纸砚的长案,“来,给我写几个字,写什么好呢?嗯,就这两句:东山有佳处,修竹临沧浪。上下秀色中,木樨寄孤芳。”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