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膳后,白露带着红俏过来了。
交待说,明日她要同苏无双王妃一道去东海府,让辛夷有事就寻红俏。
辛夷应下,朝红俏一笑。
三人寒暄了几句,白露同红俏走了。
接下来两日都极平常。
辛夷每日早间去打扫一遍书房,就回来坐得端端正正的认真练字。
那位秦大夫又来了,照例开了一张益气补血的平和方子,道:“这方子无病也可用,姑娘也可熬来喝。”
他早前开了方子也送了药材进来,本着医者之心怕浪费药材,故而叮嘱了一句。
辛夷笑着点头:“已经喝过了。”
白露遣了一个小丫鬟给她熬药,正是头回入府给她开门引路叫小卉的那个。
小丫头才十一岁,十分机灵。
这两日也偶尔过来在辛夷这里说说话,关系也渐渐亲近。
秦大夫离开后,辛夷数了数剩下未用的纸,算了算,若是照着两日这般写下去,只怕早早就用完了。
她舍不得便将纸笔收了起来,虽说苏无双说了让她用完就去拿,但无功不受禄,她也不能脸皮太厚。
嚼了根草根,又发了会儿呆,她起身朝外走。
远的地方她自然不会乱走,只是想去旁边的临幽榭转转,透透气。
走到月洞门前,四周一片清静。
如今正四月中,春色正当撩人。
临幽榭中的景致比她上回来见得的还要美上三分。浮花浪蕊,红情绿意,满目娇艳。又有浮桥流水,柳拂亭幽,再添五分雅致。
辛夷坐在池边一块石下。
半人高的石头将她笼罩在荫凉中,明媚阳光下,池水金光点点闪烁。
远处石板路上有均匀的声响传来,入耳很是熟悉。
心中微颤,她探首悄悄偷了眼,只一瞟便飞快地缩了回来,将自己藏在石后。
听着就觉着是他的轮椅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来的果然是苏无忧和百寿二人。
这人不是极少出院子么,自个儿今日才头回给自己放风,偏就遇上了……辛夷深觉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
她将身子贴得紧紧地,恨不得能缩小钻进石缝中,等两人过去。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轮椅的声音刚到了石头上方竟然就……消失了!
辛夷无语——这人居然就在池边停了下来!
轮椅停下来了也没人说话,安静得就像轮椅停下来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可显然不是错觉,轮椅的倒影就正在投射在离辛夷不到三尺的左侧前方!
辛夷不敢动,屏息凝气的缩着,心里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藏得够好。
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逝。
台阶上的轮椅没有动,石后的辛夷大气儿也不敢出。
直到听到百寿低低的笑声,辛夷一直攥紧衣袖的手霎时僵了僵。
她这才明白过来,苏无忧其实早发现她了——这人停下来分明是故意的,故意看她的笑话……
她慢慢站了起来。
坐久了,腿有些发麻,站起来时还摇晃了下,她赶紧扶住石头稳住。
百寿低着脑袋,眼角却偷瞄着憋笑。
看见了就看见了呗,伸头一刀缩头不也还是一刀!辛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瞬触及苏无忧淡冷的神色后就很快换了副低眉顺眼的表情,恭恭敬敬地朝苏无忧行了个礼。
苏无忧骂白露的话,她还记忆深刻,如今这般处境,她可不敢放肆。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笑不出,那就卖个老实吧。
苏无忧根本没看她。
目光直视着前方的池水,分明如画眉眼,却是一片淡冷。
正主没发话,她也没敢动,只好站在石边僵立着。
百寿在轮椅后悄悄朝她做鬼脸,辛夷视而不见,垂下眼帘,悄无声息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一小步。
这位大公子情绪变得比天还快,今日看着好像又不大对劲,她还是躲着点好。
可站得实在无趣,过了一会儿后,她耐不住地又偷偷朝苏无忧瞄去。
只见他坐得笔直,眸光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这才发现这人今日竟然罕见的穿了一身艾绿色的长袍,近似艾草的浅绿,带了一种苍白的色调,少了浓艳之后,这人好似也少了一分戾气……
辛夷还是头回见这人穿浅色衣裳,心底不免微新奇。可这人穿浅色也跟旁人不同,旁人一般着浅绿色调的衣物,不是石青色便是天青色,这人偏要穿这种带了苍白的艾青色——脾性果真是怪!
抛开对这人的喜恶不谈,凭良心说,辛夷还是觉得这人穿大红的时候最好看。寒樱园的那第一眼,确是惊艳到了她。可这人也就那一日穿了大红,后来再未见过。就连同大红类似的其他绯色绛色,他也从未穿过。
再一转念她忽地又想到那夜是薛王妃的忌日,感觉霎时就怪异了——生母忌日穿大红,天下只怕只有这人才这么乖张怪异行事吧。
一想就想得远了,胡思乱想间,目光就落到了那张脸上,不禁就微楞了。曛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精致的玉色面容似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
衬着玉白的肌肤,那眼角的蓝色泪痣更宛若颜料新鲜绘就的一般鲜艳。
包括洛王妃在内,苏家的人肤色都似极好。
尤其是两位公子。若要说不同,相比苏无双,也许是少出门的缘故,苏无忧的肤色中则多了一丝苍白,多了一丝凉气。
分明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容,在这般曛暖的阳光下,也没感觉到几分人气,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辛夷恍惚着想到,自打照面起,这人好像从未笑过,无论何时见着,这人都好似刚从冰河里起来一般,脸上即便没有暴戾也是讥嘲的。像此刻这般淡淡冷冷的,似乎就算是最正常的神情了。
可她还是不看对着这张脸多看,垂下目光,视线正好落在苏无忧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上。
白皙润泽的皮肤,手掌并不小,但因着修长的指显出几分优雅。
指甲修得很短很干净,刚好护住指尖。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记得好像听桑柔说过,但凡手指长的人便适合习练乐器,尤其适合奏琴。
桑柔的手就很纤长,可惜她们俩都没见过琴长啥样儿,更莫说是有机会学了。
桑柔会吹很好听的笛子。
要是桑柔能学琴,一定能和她吹的笛子一样好听。
辛夷神游四方的想着,想着此处忽地心中一动!
她又想起了刚到南阳城第二日那走水的宅子,那个房里的主子在奏琴,那让她心神差点迷失的惊人琴音……
怔了怔后,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那正置于扶手上的手上,这人手指这么长……——可在苏无忧的内书房和外书房都没看见过丝毫琴的踪影,内书房里甚至连本曲谱都没,难道她真的听错了?
二公子师从当代琴艺大家闻琴先生,大公子按理说也该会才对啊。
这些大家公子小姐的不是都以习六艺为雅么?
琴棋这些物件,就算不会不精通,也都会置办一份来显身份。
苏无忧的外书房博古架上也有一副檀木棋盒……
辛夷琢磨着,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也没留意到自己一直直愣愣地盯着苏无忧的手。
直到感觉到两道凉凉的视线投射在脸上,她才反应过来,抬了眼,然后吓住,情不自禁的就眨了下眼。
苏无忧定定看着她。
辛夷身子缩了缩,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还真打算留在老二身边了?”苏无忧语中又带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
辛夷低头看脚尖。
辛夷今日穿的正是白露送来的新春裳,不算如何出众,淡黄的半臂衫子,露出白色的窄袖,下面也是一条普普通通连绣花暗纹都无的纻似白裙。春裳早就发过了,剩下的自然不会是太好的。
可辛夷似乎就最适合这样的简单干净,这一身新衣穿在身上,整个人就好似春野中刚刚冒出的小新芽,楞是生出了几分清新柔和,似乎让人的视野中也多了三分生机之感。
苏无忧目光在她的新衣上几不可见的落了落,“呵”地讥诮低笑一声:“你记好了,若敢对老二胡言半字,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莫以为你进了老二院子我就动不得你。我想要你的命,法子多的是。”
轮子轧着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