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爱面子的老夫人自然不能让人知道莫府的大夫人唆使娘家侄子,谋害自家侄女的性命,这要是传出去,莫府成了什么?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王氏是莫家的长媳,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就足够了,是莫家两个正经少爷的母亲,若是王氏名声有损,锦俊和锦杰不说仕途,就是亲事都会成了问题。
莫老夫人作为莫家在山古镇的最高领导,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孙女再疼,也是越不过正经的少爷的,何况锦好原本就没怎么得莫老夫人的眼缘,自然更是不会为了她,舍了锦俊,和锦杰的前程,婚姻。
这才是王氏敢胡乱行事的最大底气。
“是孙女愚昧,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还是祖母慧眼识人,这么几句话就让孙女茅舍顿开。”
锦好的语气依旧平平淡淡:“不过也怪那王天鹏作恶多端,两位恩公又是侠义心肠,断了他的四肢,又嚷着要送他去衙门,说是这么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了。”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为王氏高兴的模样:“原本孙女脑袋糊涂,还担心大伯母与今儿个的事情有关,既然没有大伯母的事情,最好不过了,竟然拦着两位恩公,现在不关大伯母的事,自然就不好再拦着了。”
“王天鹏这些年,作恶多端,总算是得了报应,古话说的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她浅笑盈盈:“大伯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盯着王氏,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王氏一听那王天鹏要送到官衙,那脸色就大变,一会儿青来,一会儿紫:她能勉强同意来莫老夫人面前对质,那是因为她知道莫老夫人再怎么气,再怎么怒,还要顾着莫家的名声,两个儿子的前程,顶多是训斥一顿,禁足些日子。
但是,若这事到了官衙,怕是就不那么好办了,虽然莫府是望族,可是那官衙毕竟不是莫家开的。
王氏急了,急得身上开始冒汗,心里思忖着,该如何将官衙那边摆平了,以至于忘了回答锦好的话,更别说呵斥锦好了。
而莫老夫人也急了,若是王天鹏在官衙里招出今儿个的事情,只怕她有心掩着,也掩不住了,因此,自然也忘了呵斥锦好。
锦好这番行事,这屋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心里透亮,锦好是从头到尾就没信了莫老夫人的话,不反驳,是给莫老夫人留了份面子——只是比起她这番行事,莫老夫人倒是宁愿她不留这份面子,至少那样乱嚷嚷起来,她还能拿出祖母的威严呵斥一番,也比现在这么一点一点刮掉她的脸面来的强。
锦好的声音不高不低,很是平缓,却能让屋里屋外守着的丫头婆子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故意如此行事的,她太了解莫老夫人了,即使她不满王氏如此歹毒,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两个少爷,而掩下这个事情。
她也是故意挑衅王氏的,她就是要让王氏的反应落在众人的眼中,那么不用她开口说一个字,也不用王氏自己开口,只要是长脑子的人,就会明白王天鹏是受了她的唆使。
当然,莫老夫人的反应也会落在众人的眼里,她存心包庇王氏的行为,自然也被众人看得一个实实在在: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众人在心中都会树立起,她莫锦好是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即使吓得魂飞魄散,明知道是大伯母谋害自己,却因为祖母的偏心,而咬牙隐忍着。
舆论一边倒的落在她这一边,和别人说起来的时候,自然会偏向她,多了三分同情,也就不用担心清誉了。
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虽说一个个低着脑袋不说话,心里却是十成十的信了锦好的话——是王氏唆使王天鹏谋害她的。
不然,以王氏的脾气,以她这些年在莫家作威作福的气势,她是绝不可能容许一个小丫头,尤其是二房的小丫头在自己面前含讽带刺的。
王氏什么话不说,那是因为她心虚,是因为怕把锦好逼急了,撕扯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而锦好会这般行事,那是因为对王氏忍无可忍,对莫老夫人的偏心冷了心——不过是被王氏狠毒的手段逼急了罢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
锦好的问话,可算是一份面子都没给王氏留,就这样将讥讽的话,硬邦邦的扔在了王氏的脸上,当着叶若谦这个外人的面前。
锦好在莫老夫人和王氏的错愕中,站起身子,走到叶若谦的面前,福了福身子:“叶二公子,我和两位恩公有约,若是今儿个事情不关大伯母的事情,我就让人送个信给二位恩公,愿意明儿个上堂给两位恩公作证。”
摆出一副欢颜出来:“现在祖母都说不关大伯母的事情,我自然信了,明儿个这证自然做定了,还请叶二公子等一下回去时,帮着送个口信。”
叶若谦像是没有看到莫老夫人的黑脸,和一旁锦俊乞求的神色,笑着应了下来:“举手之劳,五小姐放心好了。”
锦好听得叶若谦应下来,又抬起头,抢在莫老夫人之前开口,依旧恭顺的不得了:“祖母,您常说,得人恩果千年记,今儿个,锦好被两位恩公所救,这份大恩大德,锦好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二位恩公只是希望锦好能过个堂,做个证,原本锦好心里还有些不乐意,毕竟这等抛头露面,对孙女的闺誉总是不好。可是想到祖母的话,孙女还是应了下来。”
轻轻地叹息一声:“比起被王天鹏凌辱,这等抛头露面又算的了什么,我坚信咱们山古镇的水土养人,又怎么垢污我这点赤子之心,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锦好的话,硬生生的将莫老夫人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下去,阻止锦好的话,怎么也不能开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再反对,岂不是出尔反尔?
如此滴水不漏,咄咄逼人的锦好,是莫老夫人不熟悉的,她也明白,锦好如此行事,不过是要她给个说法。
这话,她自然不会应下来,却也不好驳了去,只得强自撑出祖母的威严,默不出声,一副最是深沉不过的样子。
她忽然之间,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女了,如此的咄咄逼人,半点喘息机会都不给她,这还是那个时时在她面前陪着小心的锦好吗:如此态度,没有一丝迂回之地,没有半点遮掩之意,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将事情拿到桌面上来,不容她这个莫家掌权者有半分的回避。
她在一个外人面前,如此行事,到底将她这个祖母至于何地了?
莫老夫人丝毫没有想到,她如此偏心,根本也不配锦好再留给她体面了,若是此时再顾着莫老夫人的体面,怕是小命都要耗尽了。
莫老夫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份怒气来,而王氏心里则是完全的愕然,惊呆住了,想到这事到了衙门,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怕是全都毁了,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当时,她谋划此事的时候,什么都想过了,却没有想过锦好一个大家的小姐,能豁出脸面将此事闹上衙门。
这怎么也不是大家闺秀的行事章法,就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哪个又好意思上衙门去?
但,锦好句句抬出莫老夫人的教导,哪个又能驳了她去?
王氏脑袋大了,她发现即使她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改变不了,锦好改变的现实,她已经完全琢磨不透锦好的行事章法。
今儿个,雪兰被如期扔在莫家大门口的时候,她心里是痛快的,心里笃定了锦好今日在劫难逃,她就等着姚氏的伤心欲绝,哭闹之下,流掉那腹中的小畜生,最好一尸两命,从此莫家再无二房,她自然就能成了货真价实的二老爷的妻室——她想好了,那佟湘玉那个贱人不是有孕了吗?那孩子到时候过继到二房就是了。
可是当锦好出现了,她的心里就不安了起来,她不是怕锦好,而是锦好后面的姚家,若是被姚家抓到什么把柄,那她就惨了,可是,她没有想到,锦好居然越过姚家,撕扯了脸面,直接找上衙门去。
此时,她后悔了,她想到被传上衙门,事败后会有的下场,心里生出了悔意来,到了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儿个锦好定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莫锦俊瞧着眼前的情况,知道莫老夫人和王氏都不好开口,于是,他柔和着声音,用一种兄长教训不懂事妹子的语气道:“五妹妹,虽说咱们山古镇的水土养人,可是也难保一些人会嚼舌头根子,你是莫家的小姐,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看着呢?若是贸然抛头露面,对莫家的声誉到底有损。祖母是说得人恩果千年记,但也要分着什么事情才好?这上衙门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该做的?”
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说得那叫一个淳淳善诱,将一个好兄长,好哥哥的样子表现的实实在在,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兄长对不懂事妹子的担忧和关怀。
可是锦好从来都记得,在莫锦俊的心里,他的妹子从来都不是她。
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却又极快的掩饰下去,她扬起脑袋,扫了莫老夫人和王氏一眼,见二人的神情,都因为莫锦俊的话,而轻松了不少。
还没等她反驳,王氏就帮衬了起来:“锦好,你大哥的话,最是有道理不过,你是莫家的小姐,却不顾声名去衙门作证,这让人知晓了,还不知道垢污咱们莫府,你为了还恩,无所谓,可是你让莫府其他的姐妹,日后可如何见人?”
到了此时,王氏还不忘刺一刺她。锦好嘴角微弯,无声冷笑:她无所谓声名,不就是暗指她是个不规矩的吗?
在叶若谦面前,她可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毁她清誉啊!
而莫老夫人像是没有听出王氏的若有所指,也轻轻开口,缓缓说道:“你这孩子是个实诚的,我说什么你都记在心里。可是,事有缓急,你也要分得轻重,大家女儿的清誉何等尊贵,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牵累了其他姐妹?”
呵斥过后,又许诺着:“五丫头,你是个懂事的,今儿个受的委屈,祖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日后不会亏待你的。”标准的一个巴掌再赏两个甜枣。
莫老夫人说了这番话后,心里畅快了许多,她知道,虽然锦好这丫头性子变了,但还是个懂礼的,何况王天鹏的供词,已经在她的袖子中了,她若是不拿出来,这事不过是个无凭无据的。
她现在又这般费心思哄着锦好,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不用她提点,也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了,就想前次,王天鹏闯她院子,和锦冉诬陷她那次,这孩子是不会让她很难堪的。
今儿个会这般激动,也是给王氏逼急了,想到王氏,莫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王氏一样,还没想到这蠢物这等心狠手辣,居然干起谋人性命的事情。
这次,看来要狠狠地敲打敲打了,光是收了她张家的权利,还不够。
莫老夫人一心等着锦好搭个梯子给她下。
锦好点头,乖巧的应了下来:“大哥说得是,祖母考虑的周详,都是锦好年幼,思虑不周,还好有大哥的提点,祖母的教诲,这才没有累了姐妹们的声誉。”
这话一出,不管是锦俊,王氏,还是莫老夫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而叶若谦却觉得失望的摇了摇头,心里却疑惑,小狐狸不是这般善罢甘休的人吧!
谁知道,这气才吐了一半,三人又被锦好下面的话给吓到了。
“只是莫家一向以诗书传家,自然不能出这忘恩负义之辈。”锦好瞧着莫老夫人一眼:“孙女寻思着,就学那王天鹏,以血为墨,以帕为纸,用这一腔的热血,来酬这救命的恩人。”
也不容众人回过神来,举起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瞬间,那鲜血就从那指头冒了出来,却不见锦好皱眉,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很是从容的将袖中的丝帕掏了出来,一字一字的,低头写了起来。
血,一点一点的流出,书写在那雪白的丝帕上,红的刺目,白的惊心,红白鲜明的对比,给人强力的视觉冲击,隐隐的震的人心神紧缩。
微风中,锦帘旁,一张娇俏而略带冷意的小脸,手指的血丝流淌,淡色的裙角被风微微吹动,身后锦帘微微飘摇,带着华丽的光芒,越发映衬着那小小身子的单薄和柔弱,像是风用力一吹,就能将其吹倒一般。
叶若谦下意识的想要伸手隔空扶去,想要给那单薄的身影一个支力,一个依靠,却在锦好收手的动作中,极快的收回手臂来,整个人却又微微呆滞了一下。
“叶二公子,您愿意帮我将这血书送到镇上的福来客栈,交给我那两位救命恩人吗?”锦好的神色略带期盼。
“自然愿意,必不辱命!”他的神色甚至有些虔诚的,捧着双手接过锦好手中的血帕:“五小姐知恩图报,侠义肝胆,实属难得。”
这话一落,众人的神色就显得有些复杂,就是锦好都微微怔了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叶若谦会如此旗帜鲜明的站在他的这一边。
然后,瞧着王氏淡淡的一笑,寒光流转千回,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弄巧成拙:原本想弄来一个叶若谦,让他对自己生厌,却没想到会为她找来一个最大的助力。
不得不说,今儿个有个叶若谦,她的事情办起来更为容易了——借力打力,比她起先谋划的简单了许多。
不过,倒是对叶若谦其人,那份天生的抗拒少了许多——这人除了眼神不好,其他的,还算是勉强入眼吧!
而,叶若谦低沉清雅的声音,再度响起:“老夫人,还是请个丫头帮五小姐上药吧,这血流的,看着实在让人心慌。”瞧了一眼,那还在不停流着鲜血的手指,怎么看,叶若谦都觉得甚是碍眼,索性开口提醒似乎僵住的莫老夫人。
碍着叶若谦亲自开口,莫老夫人使了秋菊给锦好上了点药膏,又包扎了一番,叶若谦瞧着,总算是不那么碍眼了,那皱起来的心,也微微敞开了一些。
王氏瞧着叶若谦对锦好如此上心,想都不想的就将那血帕接了过去,还细心的关注锦好那小小的伤口,脸上就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红晕来,她强自镇定下来,转动着她那还算聪明的脑瓜子。
心里百转千回之后,知道叶若谦不能再留在这里,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才挤出一抹笑容,对莫老夫人道:“母亲,我今儿个真是忙糊涂了,居然让锦俊,锦杰留在这里,而忘了招呼客人,失了待客知道,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还是让锦俊,锦杰陪着叶二公子去客厅用茶吧!”
此话正合了莫老夫人的心意,立刻点头:“是的,我这也是欢喜的糊涂了,只顾着高兴锦好回来,都忘了待客之道,这就让……”
“我的儿,我的儿,娘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是要急死娘啊……”莫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姚氏的声音就比人快一步的传了进来,激动之下,居然连母亲都不称呼了。
锦帘子撩了起来,姚氏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三夫人,莫老夫人的脸色微沉:“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这么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是天,五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这脸上,这手指……,你告诉三婶子,是不是王天鹏所伤,我一定会为你出气。”张氏的声音有些激动。
姚氏瞧着锦好脸上那细细的伤痕,手指上包扎的伤处,眼泪落得更凶,守在锦好身边嘘寒问暖,根本就没理会莫老夫人的呵斥:她女儿都受伤了,谁管她的规矩来了?
莫老夫人瞧着眼前的情况,只能将怒气掩了下去,不过脸色实在是难看:这厅里毕竟有着叶若谦这个外人,这两个媳妇所为是下她的脸子。
张氏和姚氏追着询问事情的过程,锦好只好不厌其烦的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她说得较上一次对莫老夫人所说的更为详细,就是叶若铭和谢明覃如何处置王天鹏和那两个护卫的手段,也说的异常详细。
不管是屋里的主子,还是下人,听到二人的手段之后,脸色都有些发白,而王氏更是屏声息气,整个人隐隐有些发抖。
倒是叶若谦眉头微动,若有所思般,似是想到了什么。
当然,在锦好叙说中,关于莫老夫人的“公正无私”和王氏的“无辜”也对姚氏和张氏说的很详细。
这一次,锦好又是现学现卖,将王氏那正话反说的功夫学的一个十足——也让莫老夫人和王氏绝对不能将不孝,不敬长辈的言论压在锦好身上。
锦好的话音落下之后,屋里静的无一丝声音,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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