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再也没有去做小姐,而是在当地艺术学校后面的棚户区那边租了个房子,每天哪儿都不去,门一关,自己在里面做什么谁都不知道。反正,她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外。
但二狗听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在被父母再次逐出家门到九宝莲灯被枪决的这段日子里,曾经去当地的保险公司投了一份自己的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写的是她的父母。在九宝莲灯被审判之后,临刑之前,九宝莲灯的姐姐去看望了九宝莲灯。
“姐,我要走了,照顾好咱爸妈。”
“嗯,你放心,咱爸妈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你安心地走吧。”
“姐,我相信你。”
“嗯!”
九宝莲灯在当地那个著名的行刑沟里被枪决后,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子帮他收的尸。收尸、整容、火化,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对,那女孩就是他的姐姐。
九宝莲灯是和张岳一起行刑的。
在九宝莲灯行刑后的半个月,当地艺校门口那条八车道的宽阔马路上,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肇事案。
一辆飞驰而来的平头柴油大货车撞飞了一个清秀纤弱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身躯飞出了七八米。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又一条如花的生命就此凋谢。
肇事司机对交警队的人说:“真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故意撞上来的……”
交警队的人说:“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会往你的车上去撞?她疯了?”
几个月后,九宝莲灯的父母收到了一笔赔偿,又收到了一笔保金。
九宝莲灯的姐姐实现了对自己弟弟的承诺:“我会照顾好父母。”
九宝莲灯的姐姐这次通过别人的手交给父母的钱,一点都不脏。
她的生命是她父母给的。今天,她还给他们了。
四十一、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张岳有千万家产,而且很多财产是光明正大的,够家里花上两辈子的,他完全没必要像九宝莲灯一家那样悲壮。
据说张岳受审期间胆气极壮,根本就不在意审讯他的那些警察。
“张岳,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我没杀人,没放火,你说我犯的是什么罪!”
“你这是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呵呵,你非说我是,那我就是了。我就承认了,行了不?”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就是我的朋友捅死了那姓袁的吗?如果姓袁的不是有个当官的爹,你们会抓我?就算你们说我组织黑社会性质的团伙,那按你们说的,我也组织很久了,你们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抓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你指使人杀死的袁老四。”
“我怎么指使了?”
“你说的:给我打,打死他。”
“那就是我一句口头语!”
张岳在里面的确是挺硬,但在外面的赵红兵、沈公子、九哥等人都急坏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次,当地要把处理张岳定为扫黑的“典型”。
赵红兵究竟为张岳花了多少钱去打点关系,谁都不知道。大家知道的结果是:这是省厅督办的当地1998年第一大案,花多少钱都是在打水漂。尽管赵红兵已经急得满嘴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九哥究竟托了多少关系为张岳说情,谁也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张岳的哥哥也在帮张岳斡旋,到处找人。但是毕竟张岳的哥哥不在本省工作,关系扯得太远,也是干着急不管用。
1999年秋,张岳被判处死刑。
张岳在被处决前,曾要求见一见李洋。但是李洋不见,不想见,不敢见。
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的孙大伟去见了张岳。临刑前的张岳依然从容镇定,眼神依旧桀骜不驯。
“大伟,咱们和红兵不一样。你爸爸是烧锅炉的,我爸爸是普通工人,我爷爷更是土匪。”
“对,咱们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你说这个干吗?”
“咱们不是富家子弟,和权势根本不沾边。咱们能混到今天,都是靠自己打拼。人间的荣华富贵,众人的尊敬,我都享受得差不多了。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知足了……”
“张岳……”
“我在费四的录像厅躺的那几个月,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去拿命拼吧。我除了拿命拼,我还能拿什么拼?”
“张岳,别说了。”
“不,我要说!你们当时都不了解为什么我有了钱之后三四年却还不跟李洋结婚。那么好,我现在告诉你。自从我走出费四录像厅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活五年,我这样一个连五年都没想活的人,配结婚吗?后来实在是不结婚不行了,我才结的婚。我又活了十年,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着脸色苍白娓娓道来的张岳,想起张岳从小到大对他的照顾,孙大伟泪如雨下。
虽然张岳见到孙大伟总是张口就骂,但是孙大伟一旦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欺负,张岳肯定像维护亲兄弟一样拼命维护他,从小就是这样。
看着孙大伟痛哭流涕,张岳笑了:“大伟,走吧!”
“张岳,走好!”
“嗯,呵呵。”
虽然张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是张岳的内心还是很愤懑。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他暗杀了周老大,街头打死三虎子这样恶劣的案件都没事儿,反而是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却让他送了命。
枪决张岳那天,是当地历史上公审大会开得最壮观的一次,因为要枪决的人是张岳。武警战士、警察来了几百个,围观的群众更是数以万计,像是赶集一样,人山人海。
人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黑社会头子张岳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张岳依然以他那不变的桀骜表情睖着眼睛看着围观的人们。
那天,他仍然穿着白衬衣、黑西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50年前,张岳的爷爷在行刑前纵身一跃跳进了大江,少挨了一枪。今天,轮到张岳了。
张岳的死刑同样在当地那条被山洪冲刷而成的著名的行刑沟里执行。即使做土匪头子,也需要天分。
和他爷爷一样,张岳也成了传奇。这只孤傲、任性的狼崽子死了,建国后当地历史上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死了。社会依然平静,城市依然熙熙攘攘,公路上依然嘈杂,南山上的草木依然枝繁叶茂,西边大江依然滔滔向前。
南山的公墓上,又多了一处坟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坟茔。如果不是墓碑上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又有谁会想起这里埋葬着当地的一代枭雄、一个传奇?
二狗只知道,多年以后,已功成名就的赵红兵曾多次醉酒后独自开车到南山上,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或许,他是想张岳了。或许,赵红兵结婚那夜和张岳的彻夜长谈依然未结束,还有话要说。他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俩究竟在一起说什么,没人知道。
对,赵红兵是最悲痛的人之一,孙大伟也是最悲痛的人之一,甚至李武也哭到晕厥。
但还有比他们更难过的:李洋。
李洋从未在众人面前哭过。
或许,她已经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眼泪流光。
或许,她能够在梦里和张岳相会。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