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能想到的,赵红兵应该也能料到。对于一个年近四十膝下无子的中年汉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吗?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虎想干什么,赵红兵总能打探到点儿风声。
这事儿上,赵红兵输不起。
高欢始终坚持上班。尽管这份工作被她的大学同学所鄙视,尽管身边的人都对千万身价的她居然还每天认认真真上班表示费解,尽管这份工作和她少女时的理想相距甚远。但,她热爱她的这份工作。
她这样执拗的女子,绝不会为别人的任何劝告和意见所左右,她只相信她自己。
赵红兵肯定不能告诉她:有人可能要对她下手。
这样直接告诉她,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孕妇都怕情绪波动。
此时的赵红兵,翻出了他的第三张牌。
九哥曾经说过:小心狼群啊。赵红兵的回答是:我手中有枪。
赵红兵手中的第三张牌,就是他的枪。他的这支枪,是一个人。
这个人,连二十年来几乎每天都和赵红兵生活在一起的沈公子都不认识,都叫不出名字,只是见过几次。当然二狗更不曾见过,只能从沈公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个人的一些情况。
据说他看起来比赵红兵还苍老。
据说他抽烟抽得很厉害,一根接一根,但从不喝酒。
据说他皮肤白皙,眼睛特别怕强光。
据说他鼻梁高高,头短短。
据说他身上总穿着一身劣质运动服,很光滑的那种。
据说他脚下总踏着一双和运动服同样劣质的运动鞋,破旧,但干干净净。
据说把他扔到人堆里,肯定没人能认出他。
据说他不大爱说话。
据说他的口音南腔北调,谁也不能听出他究竟是哪里人。
可以确定他参过军,上过前线。
可以确定他在香港生活过。
可以确定他和赵红兵认识的地方是野战二所,他们曾躺在相邻的病床上。
据说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寒冷和忍耐,但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据说他虽然衣着寒酸,但在李四的海鲜馆吃海鲜时表现出来的娴熟与优雅,让沈公子都自叹不如。
据说他虽然极瘦,但他的腰杆却像赵红兵、沈公子一样笔直。
据说他很多年都没和赵红兵见过面了。
不知,他是否也有妻儿。
不知,他依靠什么生活。
更不知,他之前漂泊在何方。
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没法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对,他就是赵红兵的第三张牌。
这是保护高欢和孩子生命安全的一张牌,更是在这场暗战中,最终让大虎服输的一张牌。
二狗不知,这张牌,赵红兵究竟经营了多少年。
好吧,给他取个名字:无名。
无名是否究竟有名这不重要,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沈公子两个字就可以说得一清二楚:惶犯。
二狗必须给“惶犯”一个定义,否则大家又该说二狗古龙了,玄幻了。
惶犯中的“惶”字,顾名思义,即仓惶,居无定所,四处逃窜,被警察追得惶惶不可终日,别人不知其姓甚名谁,更不知其家在何方。“犯”字不能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因为这个“犯”绝不是普通的抢劫犯、盗窃犯,而是:杀人犯。
好了,有了惶犯的定义:一个身背至少一起命案的被通缉的职业杀手。
二狗认为:养惶犯是黑社会团伙区别于普通流氓团伙的最显著特征之一。惶犯轻易不会用,但只要用,一般情况下就会要人命。黑社会组织里的主要成员,通常在社会上都有头有脸,不会轻易出手。他们手下的小弟,砍砍人打打架还行,要是让他们去杀人,恐怕没几个有这样的胆子。而且,真杀了人被捕了,恐怕大哥也要被牵扯进去。
所以,一个黑社会团伙要对其他团伙有震慑力的话,有惶犯是必须的。迷愣和表哥算惶犯吗?他们不算,他们顶多算狠角,因为他们手上都没命案,没那破釜沉舟的劲儿。
惶犯通常来源有二:1.失手杀人的混子;2.因生活窘迫而职业杀人的退伍兵。无名和其他二狗听说的惶犯有一些相同之处:1.运动服,运动鞋。2.随时准备变现的金链子。3.参过军。4.扔进人堆里认不出来……
赵红兵并不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翩翩周公瑾。
无名也并不是白衣胜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顶级剑客。
他们都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已经不再年轻的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满脸都是风霜。他们上过战场,坐过牢;胸口戴过大红花,手上脚上也曾戴过枷锁。从云南的红地、烈日到山海关外的寒风,他们都曾经历过。这世间至极的痛苦与幸福,他们都曾体验过。
赵红兵、无名和大虎一样,也在走钢丝。谁心理素质差,动作不稳,谁就掉下万丈深渊。谁一时大意,也将掉下万丈深渊。
赵红兵、无名这两个中年汉子,将如何在2003年那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再次慷慨高歌一曲?
在黑社会团伙里,谁都不愿意动用惶犯,惶犯轻易不会用。养着一个惶犯十年八年不做事都有可能。一旦动用,必将是生死存亡的关头,sho hand。谁在街头打架斗殴还弄个惶犯出去震慑?丁小虎、大耳朵等人出面就够了。
二狗不知赵红兵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牌在保护家人,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惶犯无名。
十二、狮子
无名的任务就是保护已经怀孕的高欢。
高欢自从怀孕后,上下班都由赵红兵的那个一心想加入黑社会组织的司机老火接送。老火虽然一心想混黑社会,但他绝对没混黑社会的本事,只能算是个称职的司机。老火肯定不是大虎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的对手。
高欢每天晚上都在约十点左右,学生晚自习放学以后回家。
无名究竟跟了高欢多久,保护了高欢多久,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保护高欢的,没人知道。需要无名出现时,无名就出现,这就够了。
在大虎的公司被停业整顿的四五天后的某个晚上,夜里十点,行人已经稀少的二中门口的大街上,一辆黑色沃尔沃被一辆车牌上蒙了块布的白色面包车迎面截下。
面包车上窜下了四条汉子。
“下车!”
司机老火懵了,跟着赵红兵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儿。
“下车!”
此时的高欢和老火已经无路可退,在几条枪的威逼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据说,老火当时就呆滞了。两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声不吭。
人勇敢与否并不在于平时吵吵嚷嚷有多大能耐、多大本事。而在于,当真正有大事来临时,是否能表现出泰然临之而不惊的态度。
“下车!”又是一声喝。
老火手抖了,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
“老火,别动。”高欢说。她很镇定。
老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