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宝出了家门,冬夜里地上的积雪变成冰坨坨,屋檐下一排排冰溜溜,天寒地冻,犬吠声随着他的脚步此起彼伏,闯下弥天大祸的自责压过了有家不能归的痛苦,不知不觉他就走向了东关火车站,可是深更半夜城门上锁出不去,他只能躲在城墙根角落里避寒,一直熬到天蒙蒙亮,城门刚开就窜了出去。
城东的火车站是一栋洋式的房子,比李家公馆还要气派,春宝从没坐过火车,身上没有一文钱,站在票房门口干瞪眼,太阳从票房背后升起的时候,一队穿灰蓝色军装的兵从背后开来,春宝撒腿就跑,当兵的在后面哗啦啦拉着枪栓,他又冷又饿又怕,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被两个戴毡帽的大兵提进了车站,一个穿呢子军装脚蹬马靴的官儿审问了春宝,得知他不是奉军的探子,而是一个误烧了东家房子的管家之子后,军官就说你不如给我当个勤务兵吧。
就这样,春宝身不由己的成了五省联军的一个勤务兵,那军官叫陈宝驹,是个少校营长,浙江杭州人,徐州的防务归陈调元,他们浙军后撤回南京,春宝领了一套二尺半,头上顶着浙军特有的渔夫毡帽,腰里缠了根牛皮腰带,坐着闷罐子车沿津浦路南下,新鲜感冲淡了恐惧望着门缝外的景色,他甚至有一丝男儿何不带吴钩的兴奋。
春宝的军旅梦很快就被现实击碎,部队驻防南京,陈营长高升副团长,和其他中高级军官一样,从此不在军营居住,在城内买了一处河房,整日长袍马褂穿着,附庸风雅起来,既然是军官,放着现成的勤务兵不用,还能花钱雇佣人不成?家里勤务兵一大群,春宝是其中之一,他年纪小,所以负责服侍陈宝驹的姨太太起居,这个叫桃姨的女子原是秦淮河上的娼妓,水蛇腰细眉毛,皮肤白的像瓷,喜欢打麻将,抽大烟,春宝负责倒痰盂、洗马桶、刷锅洗碗扫地喂狗,整天耳畔响彻听不懂的南京话、杭州话、苏州话,将他吆来喝去,忙的晕头转向,苦不堪言,当了三个月的兵,连枪都没碰过。
春宝想跑,有一回他借着给姨太太打百花酒的机会悄悄溜了,可街上的一幕又把他吓回来了,宪兵当着满街老百姓的面从茶肆里拖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兵,用鬼头大刀活活劈了,从肩胛砍到胸腹,淌了满地的血人还没死透,身子一颤一颤的,一双眼睛正看着春宝,春宝的裤裆当时就湿了,因为他听到,这个死鬼是逃兵,逃兵是要杀头的。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在桃姨的**下,春宝已经能听懂各路的江南方言,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话,会熨衣服擦皮鞋,会装烟膏子烧大烟泡,家里的大小衣物包括桃姨的贴身亵衣都归他洗刷,连老爷补肾的中药也是他煎的,总之丫鬟佣人老妈子的活儿春宝一个人包了。南方人吃饭都用小碟子小碗,味道清淡不咸不辣,连排骨都是甜的,春宝吃惯了烙馍卷盐豆子,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都饥肠辘辘,残羹剩饭全包圆都不够。,即便如此,他的个头还是越来越高,肌肉越来越结实。
桃姨是陈团长的外室,每月开销用度就一百大洋,吃喝是够了,可是这点钱购置头面、赌钱打牌远远不够,陈团长瘦的像个麻杆,桃姨身段窈窕,丫鬟小翠吃的比猫还少,一家人的饭量比不过一个春宝,桃姨心情好或者打牌赢了的时候,会赏两个银角子给春宝,让他“买碗鸭血粉丝吃去。”
南京的盛夏酷暑难当,白天日头毒辣,晚上地被晒得热气升腾,屋子像蒸笼一样实在住不得人,老百姓都抬了竹榻躺椅,拿把蒲扇露天睡觉,每到晚上巷子里黑压压一片都是人,男女肉帛相见也不为奇怪。陈团长家是三进的院子,用不着搬躺椅到外面去歇,春宝把竹榻搬出来,挂上蚊帐,把洗澡水打好,然后退到外院去,这天正好陈宝驹去了杭州公干,小翠回板桥老家探亲,家里就剩下桃姨和春宝,听着后院哗哗水声,春宝有些纳闷,今儿晚上桃姨咋洗那么久?
今夜很热,春宝躺在凉席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拿毛巾湿了凉水铺在身下,一会儿就变得滚烫,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后院隐约传来桃姨的呼唤:“春宝,春宝。”声音仿佛从深渊里飘上来的,春宝睡眼惺忪走进月亮门,就看见月光下白花花一片,桃姨只穿着肚兜慵懒的躺在竹榻上,两条大腿白的晃眼。梅姨说,热得睡不着,后背上都是汗,你给我扇扇。春宝拿起蒲扇走到竹榻后面扇风,梅姨的长腰下是肥硕的屁股,没穿亵裤。春宝就觉得鼻子湿漉漉的,抬胳膊擦去,竟然是鼻血,梅姨扭过头来暧昧的一笑,说天热气躁,小顽火力太壮,泄一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