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儿欢喜认了徒儿。
江朗亭却不肯说话,泪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滚。
黄老儿闭目歇息了一会儿,又慈爱地瞧着他,叮嘱道:“我死后,你便走吧。我知你挂记着师父师娘,也耐不住一直呆在这儿。虽说你习了龙吟子的毒术、武术,如今又承了我的医术,可是时日短,到底不算精通。倘若你回琅琊谷倒还无妨,但若是想去闯荡,只怕就要万事小心。切记冒冒然便要报出师父的名号,我俩一死一无,谁都不能护你,人多眼杂,万一哪个怀了心思的想算计你原也不难。”
这一日,黄老儿的话尤其多,比跟江朗亭呆了一年还要多,就似这一刻不说完他便不罢休。不过也是,此时不说以后也难有时机了。于是,江朗亭一句句地都听了点着头,泪流个不住,心知这是交代遗言的意思。
黄老儿脑子里滑过许多人和事,突然他便抓住江朗亭的肩膀,喘了气说道:“原先我要你发扬医术只是因我自己不甘心,想你扬我威名。我方方想过了,你此生切勿救人得好,年轻时,年轻时我自恃医术高明,随手给人写了个方子。结果,那人居然贪图我的本事,恩将仇报,对我下了黑手,我此时的病症便是那时落下。”
他皱起眉头,轻轻握住江朗亭的手臂,交代着:“人心可畏。这世上,医术能救人,但也容易叫人惦记。你万万不可轻易显露,招惹是非。救自己必救之人,旁些个就任他们听天由命吧。”
江朗亭到底当了四年的乞儿,此中世间百态,人心冷暖他难道不清楚?他原也没那份悬壶济世的仁善心肠,反而更喜欢研究毒术,此事应了老人一点也不难。
瞧见徒儿点头,黄老儿算是宽了心。左思右想再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一把枯手便盖着江朗亭的额头说道:“好孩子,真好,真好啊。”
然后便要渐渐散了眼神,江朗亭觉着不好,突然见他穿透自己仿佛瞧见了谁,手也往前伸着仿佛去探,江朗亭转头去瞧,后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黄老儿自以为回去了青春年少,同师妹一处舞剑习文,孝敬师傅,当初何等快活!几十年前的光景了,如今他却再瞧见师妹玉容青衣王惊鸿,仍旧是十六岁时那般芍药花一般明艳动人。她穿了最合称的藕荷色对襟长裙,也不进来,就那么绞着头发倚在门框,吃吃地笑着喊他:“师兄!”那笑靥一下子便灌满了整间屋子,也灼伤了他的眼。
他情不自禁便要扑过去,却体力不支倒在江朗亭肩上。
黄老儿蓬头乱发,面色蜡黄,但眼里的神采一刹那又聚起来,江朗亭扛着他,不知他瞧着什么,却听着他的心跳如同拳头一般擂在自己的胸口,复又听他哑了嗓子喊:“惊鸿,鸿儿!你也知道回来!我守了这医王谷半步也不敢走啊,就是等着你回心转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前画面一转,黄老儿却是瞧见王惊鸿与龙吟子一并私奔去,油尽灯枯之际,他使出最后一把气力使劲往前探出手臂,江朗亭被他勒得生疼,却是听见他情深意切地喃喃:“我等了你多少年啊,多少年。你怎地都不肯瞧瞧我便嫁与他呢?鸿儿,你肯定不知道,师兄好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