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物由心生,我总觉得永寿宫地下有无数不愿逝去的英魂,别人眼中高贵华灿的宫殿,在我眼中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不喜欢这里,却不得不来这里。
太后依旧凤冠凤袍地坐在上座,她一直都不怎么待见我,想不到今日还会主动召见我。
我隐约意识到,这一次找我大概不纯粹是为训话而来,因为她也很清楚,对其他妃嫔百试百灵的太后训诫,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我的礼节无懈可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和漠然。
她眯起眼睛,审视着我憔悴的容颜,眼中掠过一道快速的紧张,我知道她是怀疑我又怀孕了,心中嗤笑,你不是都给我下麝香了吗?还担心我怀孕,你的手段可真是密不透风啊。
她对一旁伺候的孙秀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来了一个太医,低眉顺眼,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清,“微臣参见静妃娘娘。”
太后有些不耐烦,冷冷道:“静妃最近精神不济,给她好好看看。”
太医给我把脉之后,随即对太后摇了摇头,给了太后一个安心的眼神,太后放了心,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看着我波澜不惊的眼神,她挥了挥手,连孙秀都退下了,她从凤座上走下来,走到我身边,细细打量我。
她离我那么近,近到我可以看得见她眼角的皱纹,这个女人曾经也有着风华绝代的容颜,足以魅惑老皇帝,但光凭这个,还远远不能爬上太后的位子,这个宝座还染着少时恋人和无数将士的鲜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目光幽幽,如同针尖一样,仿佛要把我看透。
看这架势,我就知道,她不再是怀疑,而是几乎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要不然干嘛屈尊降贵地主动见我?
我坦然直视她的目光,温柔一笑,“太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如同冬天的冰雪,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停的蠕动,仿佛像看见了鬼一样,后退两步,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你…真的是…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龙腾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就那样狼狈地在我脚下,唇边扬起静静笑意。
她还沉浸在莫大的惊慌之中,嘴唇剧烈地动,却只能发出不连贯的声音,“来…人…”
我蹲下来,逼近她一步,眼中带着索命鬼的幽冷之意,“太后娘娘,你觉得是你宫里的侍卫进来得快,还是我的手快呢?”
她到底是太后,失态片刻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你连说我父亲的名字都不配,想起被湮没在风沙之下还被栽上乱臣贼子罪名的父亲,我忽然心如刀绞,就是这个女人毁了我所有的一切,我目光锁定她华美凤袍,却只是一言不发。
我平静得让她心惊,她忽然厉色起来,“你处心积虑潜入宫廷,就是为了要杀哀家吗?你以为今天你走得出这永寿宫吗?”
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我只是冷笑,慢悠悠道:“自从进宫之后,我就没想过可以活着出去,只是,如果我死在你这永寿宫里,你当年的罪行就会公布天下,孰轻孰重,你自己选择吧。”
她看我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忽然踉跄爬起来,声色俱厉,“说,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我一直都以为尊贵的太后娘娘向来是无所畏惧的,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她冷冷看我,似在思考我话的真实度,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我所言非虚,如果我真的只是一无依无靠的孤女,又凭什么能活到今天?又凭什么能偶遇皇上,顺利进宫?这当然是因为我背后还有一股她想不到查不出的隐秘力量。
明白了这一点,她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而恐怖,“原来你早有准备,所以才这么爽快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以为哀家真的不敢杀你吗?”
我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我当然知道你敢,你手上的血债,十辈子都还不清,当然不会在乎多我一个,只是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她的两道目光如同利箭一样瞬间将我穿透,一把抓住我的衣襟,阴狠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力气那样大,勒得我咽喉疼痛,我想这个时候我的声音一定冷得像地狱的鬼魂,反正我的这条命也是从地狱归来的,我嘲讽道:“尊贵的太后娘娘,你还记得我的父亲吗?那个俊朗英武的少年将军,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她的脸一下子褪尽了所有血色,再次颓然瘫软在地上,双瞳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声音阴沉得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样,“你还知道什么?”
我放声长笑,“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以为那些罪恶行径真的已经完全被掩埋了吗?”
她的身子剧烈一颤,却倔强地别过头去,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可我看得很清楚,她的手臂青筋暴起,几乎可以看得见下面的血管,不甘心道:“如果哀家杀了你,明日那些事情就会遍布天下,是吗?”
我淡笑,钦佩道:“太后就是太后,洞察力果真非常人所及。”
她话语中的寒意几乎将我冰住,“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成王败寇,历史是交给后人去评说的,哀家不怕,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有恃无恐吗?”
我依然在笑,但我相信我的笑在她眼中一定比魔鬼还要恐怖,“当初太后为了取悦老皇帝,为了自己儿子可以登上皇位,自己可以成为太后,不惜计杀功臣,骗取信任,机关算尽,让万千将士枉死他乡,尸骨无存,事后再百般掩饰,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以为就真的没有人起过疑吗?如果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死亡的真相一旦传出,你也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也不想想,以后谁肯替你儿子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萧家的宝座真的可以稳如泰山吗?”
我的话语如同尖刀一样插进她的心脏,她陷入了沉默,也不似那样咄咄逼人,反而轻叹道:“哀家当年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如今你也在后宫,也知道这里向来是你死我活之地,如果当年登上皇位的是别人,我们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哀家的心也很痛。”
和我打亲情牌?可无论如何狡辩也掩盖不了你的罪行,我目光如刀地看着她,“你不得已而为之?就要千万将士为你的私心陪葬?难道他们都是该死的吗?他们也曾南征北战,为龙腾王朝立下汗马功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死在你一阴毒妇人手中,你使计骗取我父亲的信任,骗得我父亲开启城门,使得千万将士枉死,我父亲是太过相信你的纯真善良,太过相信和老皇帝的兄弟情谊,他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你们这种连心都淬着毒的魔鬼。”
“不是的,哀家是真的爱端木…”她忽然紧紧地咬住唇,哆哆嗦嗦地说着。
“住口!”我怒吼一声,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说我父亲的名字,你一肚子阴谋诡计,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父亲,居然还好意思说爱他?他的血火兄弟,他的生死同袍,都因他对你的信任,而全部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纵然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害我父亲不但无颜立于天地之间,更无颜立于九泉之下,到了今天,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爱他?”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落到冰冷的地砖之上,神色哀戚,自言自语道:“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一定会向他忏悔的。”
一个无比强悍的女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刻,她一直在哀哀哭泣,不过我始终无动于衷,相对于那些枉死的英灵,几滴鳄鱼的眼泪算得了什么呢?或者这也是她的手段罢了,这个女人,一向知道无所不用其极,“不必费心了,我父亲不会愿意见你的,我想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她闭上眼睛,神色失魂落魄,顷刻之后,忽然生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住我,飞快地冲进内堂,手在书柜上一个小灯台上转动了一下,一个柜子就弹开了,后面露出一道隐形的们,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祭坛,冒着袅袅青烟,正中间赫然是我父亲的灵位。
父亲,那一刻,我几乎要悲泣出来,悲痛欲绝,但我生生忍住了,这个女人的祭奠是父亲根本不稀罕的。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我知道对不起他,我在这里日日忏悔,从未有过一天的间断,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这个阴诡的女人,她根本不配祭奠我的父亲,我蓦然怒了,劈手打翻了上面的瓜果和香炉,香灰扑飞得到处都是,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憎恶道:“你不配…”
说完就要去动那灵位,她却惊狂起来,立即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我父亲的灵位,“不要,这是哀家…”
“闭嘴!”我盛怒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一块灵位,几柱清香,就可以抵消你的罪孽,太后娘娘,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廉价的忏悔就可以得到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的原谅吗?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太后?”
她惊恐地看着我,我轻轻摇头,“你错了,在阴曹地府,你什么也不是,那些屈死的亡灵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你这样的人,死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她瑟瑟颤栗,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父亲的灵位,两眼无神,嘴唇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我冷冷道:“当年血雨腥风满九州,都因你而起,如果你以为轻飘飘的几柱香就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话,那世间真的是没有任何公道可言了。”
说完这句话,我拂袖转身,步出她的内室,伫立在空旷恢弘的正殿上,我知道,她还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