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夫人的面色立时一僵。
不只是她,就连梦丞相也变了脸,微蹙的眉宇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顿了片刻,才瞪了梦夫人一眼,低声薄责:“你这什么脑子?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连这么点小事儿也记不住。一会儿吃过饭一定得去吩咐底下人,让他们明日的菜里都不可再放葱蒜,知道吗?”
“是,老爷。是妾身脑子不好,糊涂了。”梦夫人低垂着眼帘,看上去有些可怜,像是畏缩地拉了拉梦言的手,“浅儿,别怪为娘。为娘真的……真的……”
略带哽塞的嗓音确实让人听了就心生不忍,梦言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微微笑道:“娘放心吧,我明白的。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这么小的事忘了也很正常。”
梦夫人这才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梦言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瞪了君墨影一眼:让你胡言乱语!
君墨影挑了挑眉:谁让她欺负你!
晚膳后,梦丞相留下了君墨影,这正好给了梦夫人一个机会,和梦言一道回房去了。
君墨影皱了皱眉,本想说点什么,可梦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笑眯眯地把茶盏递到他面前,道:“你跟我爹好好说会儿话吧,我先回去了。”
看样子,梦丞相的嘴影是不太好撬的,那她只能先从梦夫人这边下手了。
回到房里,梦言听着梦夫人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说到她失忆的事时,梦夫人险些没哭出来,连连叹气道:“我的浅儿,这段时间,你一定很难受吧?为娘知道,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深感茫然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过的。真是苦了你了……”
“娘别这么说,其实君……”
梦言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皇上把女儿照顾得很好。起码女儿失忆以来,他事事料理地妥妥当当,没有让女儿受到丝毫的委屈。所以,娘就放心吧。”
“听你这么说,娘总算是……总算是……”梦夫人叹了口气,没有把话说完。
就在梦言准备开口问她一些事的时候,梦夫人又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急转直下,“浅儿,有些话,为娘还是要好好跟你说说。不管你听完以后有什么想法,都要记住,娘是为了你好。”
梦言愣了一下,旋即淡淡一笑:“好。”
梦夫人咳嗽了一声,淡淡地别开视线:“浅儿,你在东阑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虽然同行过去的也有那么几个熟悉的人,像是樊家的女儿绮罗那样,你们从前的关系就不错。可说到底,她们终归不可能像爹娘这般事事为你着想。更何况,后宫里的女子,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其他几个同行之人梦言或许还不了解,可是说到绮妃,梦言真的是深有感触。
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娘说的是。”
梦夫人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委婉道:“所以娘想找个熟悉的、能真正为你着想的人随你一起去东阑,届时若是有事,也好帮衬着些。”
梦言心中一凛,震惊地看了她好久。
似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异样或是歉疚的情绪,可是半响过去,梦言还是失败了。
梦夫人的眼神是闪烁的没错,可她眼底却有一抹类似坚定不移要将梦言说服的决绝,根本不是要好好商量的意思。
梦言攥紧了手心,微微一笑。
“那么,娘口中的熟悉的、能真正为女儿着想的人,现在何处呢?”她神色如常地问道。
梦夫人眼见着她似乎有所松动,心下一喜,连忙道:“浅儿觉得绫儿如何?”
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梦夫人又补充了一句,“浅儿可能对她有所误会,是以觉得她不好。不过为娘跟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知道她的性子向来都是温婉大方、细腻为人着想的。若是能跟着浅儿一道回东阑,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为娘也好安心啊。”
梦言突然放开紧握的拳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所以,娘的意思是,要让梦绫跟着我回去做我的大丫鬟?”
明显地瞧见梦夫人脸色一变,梦言心中寒凉,笑容却愈灿烂了几分。
看来梦夫人的意思和她心里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让梦绫跟她回去,成为君墨影的又一个妃子吗?
“孩子,咱们不能这样。”梦夫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见她抬眸,便抿着唇朝她摇摇头。
紧紧地盯着她,一本正经地认真道:“虽说在你身边当丫鬟肯定也不会吃亏,可绫儿这孩子自小和父母失散,爹娘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才照顾了她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她远去东阑照顾你,起码也要给人家一个合乎情理的身份不是?”
梦夫人不知道梦言心里究竟有没有松动,她笑得太清浅,却又太诡异,让梦夫人完全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好在沉默片刻之后又接着试探性地道:“若是让绫儿当丫鬟,岂不太对不起她死去的爹娘了?”
“是啊,太对不起她死去的爹娘了。”梦言斜斜地睨着她,“所以娘的意思呢?”
“娘的意思……”梦夫人咽了口口水,心里有些慌,可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有退路了。定了定心神,梦夫人道:“娘的意思是,浅儿你是不是能劝劝皇上,让皇上给绫儿一个适当的名分?”
“什么名分才适当呢?”梦言眨了眨眼,忽略心中的酸楚,笑道:“女儿如今是贵妃,她是女儿的妹妹,是不是也该给她个贵妃才适当?”
梦夫人噎了一下。
下一秒,连忙摇头:“自然不必。你是贵妃,给她个妃位嫔位就可以了,不能叫她爬到你头上去。”
不能叫她爬到你头上去。
梦言心底冷笑,多么冠冕堂皇的为她着想的话啊。
“娘,您知道吗?其实现在东阑后宫里,皇上是不碰其他女人的。”
梦言突然抬起头,敛了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梦夫人的眼睛,定定道:“除了我,他不碰其他任何女人。若是梦绫跟着我回去当皇上的女人,娘究竟是希望她抢了女儿的圣宠呢,还是希望她守一辈子的活寡?”
梦夫人一震。
不只是因为梦言话里的讽刺意味太过明显,还有她话里的内容——皇上是不碰别人的。
这么说来,东阑皇帝竟是六宫独宠浅儿一人?
梦夫人看着梦言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几分打量、几分探究,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忧色。
“浅儿,你误会为娘的意思了。”梦夫人眼神微微一闪,“娘刚才就讲过,无论与你说什么,都希望你不要误会。如今看来,你似乎还是……”她叹了口气,“你才是为娘的女儿,娘怎么会希望别人抢了皇上对你的宠爱呢?”
“这么说,娘的意思是——您如此忧心女儿,所以打算让梦绫守一辈子的活寡?”梦言笑了笑,“娘,您刚才不是还说,梦绫才找回来没多久,不能让她受委屈吗?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为了找个人来照顾女儿,竟不惜让她一辈子不幸?”
这下子,梦夫人连牵强的笑意也扯不出来了。
“浅儿,你这么说为娘,就不怕为娘寒心吗?”
梦言和她的状态完全相反,嘴角笑靥如花,明媚得像是要晃花人的眼睛。
她薄唇轻启,道:“娘,您这么急着要一个外人来分享女儿的男人,就不怕女儿寒心吗?”
梦言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她知道,若是一个家族有个女子在宫里得宠了,那么为保家族长盛不衰,往宫里添人的事儿简直多得不胜枚举。
可往往,提议这些事的都是家中的叔伯长辈,把这种事放在明面上与女儿劝说的都是父亲,而母亲,通常扮演的都是那个哭哭啼啼说自家女儿命苦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都像是反了过来一样。
她的母亲,迫不及待地要把另一个人往宫里塞,而且看上去,母亲对那个外人似乎比对她更上心——这一点,单单从白日里那件事就能看出来。本能反应往往最能说明一切,这不是一年多未见她这个女儿就能做借口的。
梦夫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呆坐在那里,一言不。
梦言撩了撩梢,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娘,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回去歇着吧。女儿方才那些话您也不必放在心上,若是真的为女儿好,就别再提这件事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