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竹枝早起略施粉黛,梳了个简单的芭蕉髻,也未画眉点唇,上身一件素色芙蓉花单衣,下裳一条水仙叶拖地罗裙。那刘明一倒积极得很,来得早,在客厅内陪笑着陈老爷等了许久。
半响,竹枝从容地来至客厅,先向父亲行礼问安,又对刘明一施了礼,方缓缓而坐。刘明一见着竹枝并不似先前那些癞皮狗似得纨绔子弟垂涎三尺,不过是以翩翩君子之风回礼,继而温文尔雅地问了些竹枝的闲暇趣味。竹枝瞧着刘明一眉目清秀,两眼熠熠,好一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心下也少了些对他的误解。
刘明一拱手行礼,问道:“不知竹枝小姐早先的疾病是否痊愈?小生略通医理,带了些凝露丸之类的,无病也可养生,望小姐笑纳。”陈老爷笑脸迎人地说道:“刘公子如此挂心小女真是倍感荣幸啊,回去还请刘公子代我向令尊问安啊。”竹枝亦欠了欠身,回道:“多谢刘公子美意,初次见面便劳烦公子挂心,小女子只能将平日晒制的合欢花茶回赠公子以表谢意。”说罢,命了兰儿接了刘明一递与的青花瓷小瓶,又去装了三包合欢花茶送与他。刘明一见气氛正好,又道:“不如趁这春日渐暖,在下邀了竹枝小姐同去游玩,可好?”陈老爷早已坐不住,赶忙回道:“正是呢,也不负这娇艳春景,你们早些动身吧。”竹枝顿了顿,虽心里微感不快,但不再像从前那般顶撞父亲,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刘明一依旧风度翩翩地在前引路,出了门先招呼竹枝上轿,安排随行的兰儿做了后面的轿子,自己随即再上最前面一顶轿子。三顶轿子齐齐地起了轿,出至郊外。
半个时辰后方至目的地。刘明一先下了轿,唤出兰儿,才请出竹枝。一面眼观八方之开阔,一面舒畅地对竹枝说道:“竹枝小姐看这片旷野可适合放纸鸢?”竹枝下了轿仍有些昏呼呼,待定眼看了四周,竟是梦中那片雪地,尽管现下碧草连天,可这片旷野中央的那个玉兰树是不变的标识。竹枝不禁后退了几步,好在兰儿眼快扶住了她,刘明一忙命人拿了清水来,兰儿接过谢道:“刘公子不必多心,我家小姐不过是轿子坐久了闷得慌,歇息会儿就不打紧了。”竹枝喝过水定了定心,想着难得出游不能坏了兴致,恢复容颜,笑道:“果真是个放纸鸢的好去处。刘公子选的是哪里的好地方呢?”刘明一见竹枝如此有兴致,侃侃而谈道:“这便是芙蓉镇南边的‘思君小野’,相传从前有个痴情女子为等心上人便在这旷野里徘徊数载,终于等不到,在一年之冬被鹅毛大雪覆盖冰冻而死。从此以后,人们便称之为‘思君小野’,真是个凄美的故事。”
不知何时竹枝已泪流满面,虽不是自己的故事,却听得钻心地疼,仿佛亲历过一般,那飘渺的梦更不可捉摸。刘明一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连声道歉,生怕得罪了竹枝。兰儿虽不知竹枝为何这般,仍装作镇定之态回了刘明一,道:“实在对不住刘公子,我家小姐还有个毛病,就是见风流泪,我扶她去轿子里坐坐就好。”如此说来,刘明一稍稍宽了心,命随行的小厮将轿内的坐席加了几层软垫,再亲自送竹枝进了轿。
竹枝坐进轿内才缓和了些,兰儿不解地问道:“小姐方才是怎么了?身子不适?定要告诉我啊。”竹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打紧,不过想到些伤心事。你出去跟刘公子说我休息片刻便能出去游玩,也不好总让人家候着。”兰儿不放心地看了几眼竹枝,这才出了轿去和那刘明一道明一二。刘明一见兰儿出去,忙上去询问:“你家小姐可好些了?要不要请了大夫看看?”兰儿施礼答谢道:“不必了,小姐让我多谢公子关心,她休息片刻即能恢复精神。不如借这个空当公子先备好纸鸢,如何?”刘明一早已听闻陈竹枝自从得了怪病后身子便弱了下了,不想竟这般严重,但自己钟情于她的琴音和才情许久,定不能为了家里的反对和她的身子轻易放弃。兰儿姑娘如是说便如是做好了,因而爽快地答应了。
竹枝独在轿内仍思忖着“思君小野”与梦中雪地之境的关联,一阵温和之风乍起,吹开轿子的垂帘。少顷,不知慕容子旭何时坐在了身边,竹枝嗔睨着他,一时无语。慕容子旭倒显得从容不迫,笑问道:“这位刘公子可还满意?”竹枝转过脸看着垂帘上的珍珠,仍不语。慕容子旭继而说道:“一表人才,对你有这样体贴,果然不错,我这就帮你向他表情吧。”竹枝吓得拉住慕容子旭的胳膊,说道:“我的事何时用你操心。”慕容子旭温和地笑道:“从我们初次见面我便承诺过,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都忘了?”竹枝冷笑道:“即是承诺也从未见你兑现过,算什么呢?”慕容子旭反问道:“哦?何时失约于你?”竹枝直直地对视他,说道:“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何曾出现过?如今来说什么承诺不承诺的,倒不知害臊。”慕容子旭大笑起来,说道:“原本我让你这般牵肠挂肚,真是我的罪过了。但你细想下,每逢你出事,哪次我不在你身边呢?不过你并未注意到我罢了。”竹枝低眉垂,思量着,似乎每每自己出了意外,慕容子旭都在,想来倒是自己小家子气,先吐露了相思意。想着不觉红了脸,慕容子旭却在一旁忍俊不禁,竹枝更是又羞又恼。
正此时,兰儿哒哒的脚步声渐近,慕容子旭丢下句“好好珍惜这位刘公子吧!”倏地便消失了,又是留下股淡雅的竹香,竹枝亦诧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