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兰儿早憋屈不了,支走了半夏和司雅后,屋内只剩她二人,便对竹枝一吐为快,徐徐道来,将先前伙同刘太守出卖她的事交代了一番。听罢,虽早先刘明一已告知自己兰儿是帮凶之一,但如今她亲口讲述,竹枝仍愕然不已,倒吸了一口凉气,忽觉眼前的兰儿再回不去从前。许久,竹枝默然不语,兰儿知她心里难受也不敢安慰,也只能沉默着。终于竹枝开口问道:“为何现在要将这个肮脏的交易告诉我?”兰儿冷静地答道:“只因我悔过了,且我还在乎同义姐你的情谊。”竹枝哼了一声,冷笑道:“还有什么情谊可言,早在刘明一将真相告知我的那刻便已烟消云散。”
如此决绝的一句话,兰儿的心紧皱一阵,顿了顿才说道:“果然是刘明一救了你,而你也对我恨之入骨了。如今我那个公公利用完了我也不再履行他的承诺,什么富贵的后半辈子都是哄骗我的,都是我活该。”不曾想兰儿会出卖了自己去换取富贵,竹枝怒吼道:“你居然为了富贵出卖我?枉我在刘府时对你百般信任……”说着不禁为自己的错信流下泪来。兰儿走向竹枝,意欲为她拭泪,不料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便坐在地上也哭泣起来,满腹委屈地说道:“富贵算什么,我是妒忌你,凭什么范少爷那样钟情于你?又凭什么我的相公对你情深意重?我到底算什么?你们的陪衬?义姐,我埋藏了自己的爱情做了你的替嫁新娘,救了陈府上下,可我得到的不过是范少爷的忽视和所谓的相公的嫌弃……”
听过兰儿如此肺腑之言,竹枝方明白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一时杂乱了,竟不知到底该不该责怪她。兰儿的情绪像是绝了堤似的奔涌而出,继续说道:“我又何曾好过过?那日你以木槿的身份混进刘府就被刘太守一眼看穿,他早知你便是陈府大小姐,只是先按兵不动。之后他以公公的身份威逼我同他一道将你逐出芙蓉镇,只因你毁了他儿子的前程,他要报复你。然当时我含糊过去,并未答应他,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之后范少爷对你的深情让我嫉妒甚至嫉恨你。可当日你归家后我将信息透露于他后,并不知他是将你卖到了牡丹亭而非先前说的逐出芙蓉镇,至此,我便知无论是主仆之情还是姊妹之情,皆在那日被我亲手摧毁。从那日后,我便一病不起,整日整夜地咳嗽,乃至咳出了血,刘太守也遵照约定给了我千两黄金,并为我请了大夫。”竹枝心早软了,嘴上却无不讽刺地说道:“若是我出卖了最信任的人恐怕不只咳血这样简单,只怕死了也不可惜。”不过话一出口便失悔自己未免太尖锐,却又不做解释。兰儿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是啊,我原是该死的,枉费义姐你的信任。只是范少爷的存在亦是我苟活的理由,我惟愿和他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足够了!”
最后的这一席话,竹枝便想到了自己对慕容子旭的情感,亦是情不问缘由而一往情深。虽兰儿读书不多,但她对爱情的炽热和深沉让自己动容。只冲兰儿的这片痴情,竹枝再也怨恨不起来,心下偷偷原谅了她,起身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坐于绣墩上,默默说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想再追究,只是你好生照顾自己,人生的路还长着呢!”说罢,向门口走去,兰儿忽地一把跪倒在竹枝身后,幽幽问道:“义姐,是否还能再叫你义姐?”竹枝亦滚下两行泪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开门离去了。此时兰儿的泪是甜的,一如房内燃着的甜香的龙涎香……
出了门,竹枝冷着一张脸喊上了司雅便离开了刘府,司雅尽管对竹枝的冷淡感到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独坐轿内,竹枝回想着兰儿所说的种种,逃不过一个情字,再想想自己对慕容子旭的情,竟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了,难免替她悲哀一番,又为自己不曾付出全部努力而遗憾。至此,竹枝似乎已全然谅解兰儿,并决心助她一臂之力。继而,竹枝忽然说了声“停轿”,半掀开轿帘对司雅说道:“让他们转向去范府。”司雅却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回道:“老爷吩咐小姐随行得经他同意,况且纯儿也命我将小姐安全带回,奴婢不敢擅自更改行程。”竹枝直眼盯着司雅,不曾想她竟是这样唯命是从的丫鬟,唯有以硬碰硬了,便厉声说道:“出了事我担着,与你何干?”尽管竹枝了怒,司雅仍固执地认为该打道回府。原本竹枝失踪后重回陈府就不太得到下人们的尊重,都私下讨论她是否惹了什么脏东西,但司雅只是听从上头安排,对这些流言蜚语并不怎么在乎。
二人争执了一番,最终竹枝无法,只得依了司雅,安静地坐在轿内,打消了去范府找范世成商议医治兰儿一事的念头。待回了府,竹枝下轿时有意避开司雅的搀扶,竟自下了轿进了府。纯儿在大门口恭候着,见竹枝回了十分欢喜,上前问道:“这一去可好?兰儿……”还没说完便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呸了几声,笑道:“该改口叫二小姐的,就是一直改不过来,又说错了。二小姐的病还好吧?”竹枝被纯儿的泼辣样逗乐了,笑着说道:“比先前好多了,人也精神了许多。”这会子纯儿见司雅还立在一旁,便拉住竹枝的手说道:“还得告诉你个事儿,老爷看你回来这么久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一直想正经挑个好的给你,可老爷又巴不得给你找个天上有地上没的,这就耽搁到现在了。今儿你去刘府不也是司雅陪同的嘛,我便给老爷提了个建议,觉得司雅这丫头人老实又细心,便让她伺候你。”
这一说只让竹枝浑身不舒服,虽不十分讨厌司雅,但方才她那副难缠的样儿便觉着是个难相处的,竹枝委婉地回绝道:“自打我回来也这么久了,早习惯了独自生活,若是添了个人反而不自在了。”竹枝自是明白父亲和纯儿将司雅指派给自己的原因在何,不过是在自己身边安个眼线,随时监控自己的行踪。纯儿便转过身对司雅骂道:“你个小蹄子,是不是这一去没有照顾好小姐,自己偷懒去了?”司雅撅着嘴,硬气回道:“没有!”纯儿不想司雅这样嘴硬,一时没有台阶下,伸出手便要打她。竹枝连忙拦住纯儿的手,劝道:“纯儿姐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她把我照顾地好着呢,我收了她便是了。”纯儿这才住了手,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样才好,省得老爷总是操心你。”司雅未曾想竹枝会为她说情,对她稍稍有了改观,但仍是厌恶她的大小姐作风。
这日后,司雅便从陈府杂役丫鬟升到了陈府千金的贴身丫鬟,自是身价倍增,然她却不以为乐,仍旧是一张毫无情绪变化的脸。却说竹枝也是无喜也无忧,不过是房外兰儿睡过的床榻又有人罢了,但是有时也万分不便,毕竟对司雅尚是一无所知,只道她是个倔脾气有特色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