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师弟死。
能在有生之年再见陈季川,更是了了一桩心愿。
但人性复杂。
又不可避免的会有负面情绪——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让人带信?”
“凭什么他活的好好的,我却成了废人?”
心中悔恨、怨恨纠缠着、滋长着。
又被裴泽一次次扑灭——
“跟他无关。”
“是我冲动莽撞,怨不着他。”
“师弟待我极好,定也是不想的。”
心境混乱。
矛盾重重。
裴泽心神备受煎熬,便愈烦躁。
内力逸散。
他不甘愿:“聚!聚!聚!”
已经气息散乱,却依旧强撑着,就是不愿收功。脸色逐渐涨红,眉头紧锁,有些癫狂。
忽的。
裴泽两眼猛然睁开,眼中血丝密布,‘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黑血。
内力在经脉中乱窜,不但破坏经脉,还要涌入丹田,以更快的速度逸散。
“走火入魔!”
一口心血喷出,裴泽浑身冰冷,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恍恍惚惚。
全身痛。
“我这是——”
裴泽皱眉去想,好半晌,才想起来:“我走火入魔了!”
他记得自己早起练功,心烦意燥、胡思乱想,最终内力暴走,将他冲击的昏厥过去。
“我的伤——”
裴泽觉得自己全身无处不痛。
显然。
这次的走火入魔造成的伤势不轻。
心中不由一沉。
仰面朝天。
眼神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裴泽两眼聚焦,惨笑一声:“能保全性命就好。”
他本就是残躯。
如今只是更残一些,雪上加霜,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留得一条命,能让他侍奉父母就已经很好了。
“这下怕是让爹娘担心了。”
裴泽收束心神,挣扎着坐起身来。
眼中余光扫过,忽的现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定睛一看,这才看到,在墙壁上,本该挂着的一件法器不见了。
“该不是娘扔了?”
裴泽心中一急,连忙就要起身。
但两脚刚落地,又忽的一顿,脸上神情变幻,最终摇头道:“扔了也好。如今也没必要留着,徒增烦忧。”
这样一想。
他动作又慢下来,缓缓起身,走出房间。
今日家中寂静。
爹不在屋里,娘也不在院中。
裴泽眉头微皱,心中不安。将宅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他心中有些慌,连忙走出院中,去岛上找。
没走多远。
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他抬头看,就见父亲坐在轮椅上,母亲跟一个青年在后头推着。远处旭日东升,阳光映在三人身上,映在青年脸上。
裴泽认出来——
“师弟。”
……
“爹。”
“娘。”
裴泽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就见他爹娘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特别是母亲,咧嘴笑个不停,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来,居然在上下打量他。
“娘,你的眼睛——”
裴泽一见,顿时又惊又喜。他娘早就悲伤成疾,两眼被厚厚的翳膜盖住,根本看不到任何光芒。
但此时。
两眼明亮,透着欢喜,原先厚厚的翳膜早就消失不见。
“多亏你这位好友小孟兄弟。”
裴母脸上、声音都透着欢喜,唯独看向裴泽,看着憔悴、沧桑的儿子,有些心疼。上前拉着裴泽的手,来到陈季川跟前:“小孟就那么对着我眼睛一吹,我就能看见了。”
“小孟?”
裴泽看向陈季川,眼中有询问神色。
陈季川笑道:“裴兄不记得我了?我名‘孟川’,当年承蒙裴兄赠我一粒丹药,我才能踏上修行之路。这次途径白玉京,顺道就来看看裴兄。见伯母患有眼疾,冒昧出手,还请裴兄勿怪。”
裴泽一听,顿时心领神会。
看向陈季川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他隐瞒身份,显然是听到些什么闲言碎语,知道他海上失事的内情。
因为此事,父亲气的瘫痪,母亲伤心瞎眼,对陈季川的态度可想而知。若是报出身份,恐怕不但没法给二老治病,还要将他们气出个好歹来。
改换身份。
这份心意可谓诚挚。
裴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怪不怪。”
“你治好了我的眼睛,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
裴母不知陈季川深意,闻言连连摆手。
“那就好。”
陈季川见状,顿时笑了。
裴母的眼疾,寻常药石难医。但陈季川精通道法,其中‘奇技治病四十九道秘法’中有一法名唤‘吹眼睛吹翳子吹火眼法’。
运起法门,对着裴母两眼一吹。
眼疾顿时就好。
瞎了十多年,突然重见光明,裴母心情极好,也更为珍惜,往后因心病而使眼疾复的几率微乎其微。
再加上陈季川承诺,要将裴父的瘫痪也治好。
裴母更是喜的说不出话来。
连连道谢,臊的陈季川无地自容。
“多谢孟兄。”
裴泽回过神来,冲陈季川拱手道谢,然后跟爹娘道:“我跟孟兄许久未见,要好好叙旧,先送爹娘回去吧。”
“不用不用。”
“你们叙,你娘不瞎,让她推着我就行了。”
裴父心情也不错,知道此番事遇着贵人。
他对自己的病情好坏无所谓,但心中却期盼着这个‘孟川’能够将儿子裴泽的伤势治好,自然不敢耽搁裴泽、孟川。
“对对对。”
“我来就行了。我现在眼睛也好了,还想在外头多转转呢。”
裴母也是个灵光的。
一把推开裴泽,冲孟川道:“你们聊,你们聊。”
然后连忙就推着裴父,快步走开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季川看着六十多岁还一通小跑、小心翼翼生怕误事的裴母,心中叹了声。
裴泽看着父母远去,心中也有些酸楚。
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二人就这样站着,看着两个老人逐渐远去,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