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杨校尉所言,当如何使工徒能自守?”余藏云冷冷笑道,这些工徒不知礼仪,不得教化,也没有军士荫庇,杨任说得舌灿莲花,还不是要朝廷加以干预。
“此事关乎国家大计,余苦思良久,也想出来几条法子,冠以‘工徒自守律’之名,只待府中的有识之士同署,呈交给柱国府。”杨任沉声道,“首要一条,是工徒之人身不受禁锢,当工徒欲离开工坊时,工坊东主不得阻拦,至于违反契约之费,则可再行斟酌,但首要保工徒能自守其身,不因契约而沦为奴婢,引申出去,不受强迫劳作,不得私刑加害,也是应有之义。”
他话音刚落,康德明就沉声了一声:“好!”关中工徒若能免受禁锢,那么河中工坊缺人的情况就大大改善了,至于工徒的违约费,那并不是河中工坊关心的问题,甚至巴不得这些工徒急于还清一身债务呢。
见康德明喜形于色,陈宣不禁皱眉,暗道,难怪他在护国府中一直被余藏云压着,难怪康国国王宁可要陈康去继承王位,也不找康氏自家子侄。
杨任则是面沉似水,继续道:“第二条,耕牧之民有军士荫庇之助,故能自守。商户自治区域内军士稀少,故当由工徒自行推举护民官,与朝廷的赈济曹一起,按照朝廷律法荫庇工徒。”他顿了一顿道,“诚如赵校尉适才所言,工商赋税当中,也有工徒的血汗,朝廷得了赋税,施加荫庇,也是应有之义。”
众校尉大都点头称是,余藏云寒着脸沉声道:“这护民官和赈济署的荫庇,当如杨校尉所言,严格按照朝廷的律法行事,不可肆意干涉商户自守其约。”杨任的提议步步为营,已经折服了议事堂中多数的校尉,又明显有陛下和丞相的支持,于是余藏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为这“工徒自守律”加上制约。
见余藏云并没全盘反对,杨任笑道:“余校尉言之有理,这个自然。”他又继续道,“第三条,人若不群,则与禽兽无异。这些工徒远离乡里,失其亲情,孤偟无主,当使其结社自守,订立约条,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如有必要,护国府每年可拨下一小笔银钱以助其事。人所胜于禽兽者,人能群也,如此一来,则工徒数十万众,必能自守。”
这工徒结社之制最要紧不过,重要性远远胜过前面两项,杨任却放在了最后,因为它不和“自守市易律”相冲突。众校尉一时间也没明察其深意,都没有打算反对,余藏云反而提醒道:“这工徒结社,要提防其反噬,当以他方羁縻之。”
杨任点称是,吸纳了余藏云的建议,丞相柳毅顺势提议由赈济署来羁縻工徒结社,同时朝廷资助工徒结社的银钱也由赈济署发放,众校尉也都没有意义。于是大多数人都和杨任一起将“工徒自守律”联名上呈给柱国府。余藏云等人既没有联名,也没有反对。
这争辩来去,已到了午时,众校尉便在护国府内用餐。赵行德和陈重坐在一起,笑道:“陈兄,杨校尉所说使民自守而守天下,我从前只闻其名,不知其详,今日真是受益匪浅。”陈重诧异地了他一眼,盖因早在数十年前,学士府便将吕二先生所述“自守之道”编入学童开蒙的教本。按照学士府的规定,孩童学完了“三字经”,先生接下来就要讲修身,此后从修身讲到齐家,从齐家讲到治国平天下,中间都要穿插“自守之道”的解说。赵行德言说不知,那边只有一种可能,陈重往左右了一眼,低声问道:“赵校尉是关东人吧?”
“正是。”赵行德点头道,不明白陈重为何有此一问。
“那就是了。”陈重笑道,“此道只通行于我朝,关东斥之为‘伪学’,等闲教书先生不知其道,儒门名士又不愿提及。而在关西之地,便和天圆地方一样,乃是妇孺皆知的大道理。”赵行德听得了笑道:“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又笑道:“周王分封诸侯以守天下,便算是自守之道鼻祖吧。
“正是,”陈重沉声道,“从诸侯能自守,到士大夫能自守,再到天下百姓皆能自守,此乃进化之道,循此直道而行,万世太平可期。”
赵行德疑道:“周代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大夫,到了后来,强枝弱干,权大欺主,王室衰微,陪臣执国命。难道朝廷就不担心重蹈覆辙吗?”
陈重眼神微微一凛,反问道:“若无分封,幽王烽火戏诸侯之时,天下便可能沦亡了吧?哪来的后面春秋战国五百年。一家一姓之利,与天下苍生气运相权,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