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军的不得不依次上前,一些人拿起铁铲和镐头,另一些人背负沉重的柳条筐,辽国大军就要进逼云州城下,他们要为契丹人修筑营寨。苏孟也拾起一柄铲子,铁铲的边缘被土石磨得有些白亮,在这一瞬间,苏孟的眼光似乎闪了一下,仿佛还没晃亮的火花一般,在旁人尚未察觉前便熄灭不见。他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和别人眼中都带着恐惧和畏缩不同,苏孟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只是跟着别人走路。两万签军余队伍,在南北两边山势之间行进了整整一天,旁边只有两个契丹百人队守着,因为骑兵马快,无人敢于离队逃亡。一万契丹骑兵远远跟在签军的后面,并非守签军,而是作为大军的前锋,防备宋军骑兵的突袭。距离前锋营十里之后,方才是萧塔赤率领的辽军主力。
这天晚上,签军们便在旷野上露宿,两百名辽军稀稀落落在签军中间宿营。契丹人生火烤肉,香味儿传出很远。签军们甚至一辈子都没尝过肉的味道,只小口小口的嚼着随身带的菜面团子,谁也不敢高声喧哗。深夜时分,苏孟听见远处响起一阵又一阵马蹄声,这蹄声时远时近,时疏时密,他把耳朵紧紧贴在地上,仔细听时,却又听不分明,过了一会儿,蹄声再度轰响起来,这回似乎更加密集而激烈,又似乎分为是几拨人马在追逐。苏孟的心砰砰直跳,却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和衣贴地躺着,整个签军营地里,夜里能随意站起身来的,只有契丹人。不久,马蹄声渐渐消失远去,苏孟仔细听都听不见任何响动,反而草丛里蟋蟀叫得甚欢,他吸了口气,渐渐睡过去。次日清晨,好些签军的双眼都是通红的,契丹人却没注意这些,只顾催促签军们再度出发。
苏孟跟着签军大队走了两个时辰,两边的山势越来越平缓,眼天上日头越来越毒,晒得人嗓子冒烟,前方的地平线上方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座大城的影子。“这是宋国的城吗?”苏孟心里疑惑道。自从出生以来,他就从没有离开过契丹主人的庄园,契丹人只把奴隶当做会说话的牲口,外面的世界如何,都是爹爹一点点的讲给他听的,爹爹还叫教写一种南朝人才用的字,莫忘了自己姓苏武的苏,名字是孟母三迁的孟,苏家的祖籍便在武州,但不是主子一口一口叫着的“包勒”。
“愣着干什么,赶快的,挖土,筑营寨!”
契丹军兵手扬着马鞭,恶狠狠地叫着,众签军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操持起各种家伙,在契丹兵的指挥下,在宿营地四周分段挖掘壕沟,用取出的泥土修筑寨墙。正午的太阳底下,瘦骨嶙峋的签军仿佛要被烤成人干儿一般,在辽军骑兵的监视下,从远处一条小河取水的签军,总是要先把嘴贴到河面上,仿佛牛马一样喝水。这时候远处的契丹人就在哈哈大笑。被叫出去打水的都是契丹人着顺眼的,那些留在原地的奴隶,一百个人才能喝一个水囊的水。
苏孟也很口渴,但他没象别人流那么多的汗水,头上的太阳**辣的仿佛把皮肤都要烤裂开了,但他心头却像有一块冰一样,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这时,从远处的宋国城池里突然冲出一支骑兵,朝着这杀奔过来,在签军里引起了一阵慌乱,然而,守的契丹军兵大声斥骂呼喝之后,众签军又埋头干活,只有少数人敢偷偷地去瞟远处的情况。后方的一支契丹骑兵迎了上去,就在宋国城池和辽军营地之间,两支骑兵交错厮杀了一阵,辽军的铠甲和宋军差别不大,所不同的是,辽军铁甲外面的皮裘不但没有去毛,而且将有毛一面翻在外。而宋军铁甲外罩着的则是光面的革甲。宋军骑兵大约有两千多骑,并没有和迎战的辽军纠缠,而是直奔正在筑营的两万多签军而来。
“快跑!”“你们快逃!”“各自逃命!”
多数签军都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处,而夹杂在签军中的辽兵则惊恐万状的大声威胁。宋军骑兵的喊号带着浓浓的河东口音,这让苏孟想起了每年都要来田庄的宋国商队,那些契丹主人的座上客,操着和宋军骑兵一样的口音,他们像契丹人一样蔑视地眼光着包勒,像契丹人一样享用陪睡的女奴。苏孟感觉心口一窒,埋着头没有理会这些宋军骑兵。
宋军骑兵一直贯穿了尚未筑好的辽军营地,兜了个圈子,在辽军尚未来得及合围堵截之前,又杀奔了回去。踹营的兵少无济于事,杨彦卿帐下虽有两万骑兵,却不能这一阵就和契丹人拼光。两万多筑营的签军,只有少数百十个人动摇逃跑,还没逃出百步之远便被契丹骑兵追上,放箭射倒在尘土里。
云州城头,杨彦卿着这一幕,面色沉重,良久没有说话。河东第四将折可存一掌拍在城砖上,愤愤道:“这些汉儿,怎地连牛羊也不如,赶都赶不走!”天上晴空万里,一阵阵罡风吹动大旗,发出呜呜呜呜声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