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海轻轻摩挲着鼓面,对其他几位乐师点头示意,对脸带惊惶的舞姬微微一笑,那舞姬粉面微红,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知如何是好。满堂的客人又起哄起来,哇哇乱叫。“不能忍了!”夏彪将嘴里的狗肉“噗”的吐出来,就要拍案而起。李四海手掌已拍在鼙鼓,拍了一支龟兹大曲的引子,鼙鼓“砰砰”声响,极有韵律。俗话称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这鼙鼓声乃是领起一支乐舞,犹如战场的锣鼓一般,是不得不从的。其他几位弹琵琶、箜篌,吹笛笙的乐师,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将乐器拿在手。舞伎惊讶地看了李四海一眼,屏气敛息,垂下舞袖立于台,犹如久经沙场的战马,一听到鼓声,便习惯性地准备冲战场。这时,堂中客人也看出古怪,哄笑声渐渐变小,但兴致却愈发高昂。
“夏将军,”贾元振一把将夏彪拉住,低声道:“等等再看。”
这时,随着“砰砰砰砰”的鼙鼓声,乐班的丝弦齐作,不单曲声随着鼓点,舞伎亦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举手投足,身姿转折,忽快忽慢,却无一不与节奏合拍,乐与舞融为了一体,仿佛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客人们起初还在大声喝彩,后来全都目驰神迷,偌大店堂中,除了乐声和舞者纵跃之声,夏彪、贾元振等人都瞠目结舌。乐曲终了,随着李四海“啪”地打出最后一个节拍,丝线管乐一起收声,舞伎纵体一跃,身姿转折伏倒在地,仿佛折断蛮腰,仰面贴在台。
“好”!
台下安静得仿佛无人,好几个呼吸之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好”!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拼命地叫起好来。“此曲只应天有,人间能有几回闻。”贾元振抚掌赞叹道,他又皱眉沉思,觉得自己拾人牙慧,不足以形容,非得新作一首诗来纪事不得。夏彪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台,舞伎脸颊绯红,鬓边额角都是细汗,竟是那般娇艳欲滴。
“好,心肝宝贝儿,”憋了半天,夏彪才一拍桌子,说了句:“要迷死本大官人了。”
贾元振正冥思苦想之时,耳中钻进这句浑话,章句都给熏到九霄云外。“他奶奶的。”贾元振抓了快狗肉塞进嘴里。这时,满堂客人还在如醉如痴地,大声喝彩。李四海放下鼙鼓,先向乐班的其他几个乐匠拱手告谢,又对刚才那鼓师告了个谦,最后向四方拱拱手,施施然回到座中。这时,那舞伎起身向客人万福致谢,然后亲自捧了一杯酒,含羞过来敬李四海。
夏彪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舞伎,见她向李四海献媚,不由愤愤道:“小白脸,定是个倡优出身。”其实,李四海长年行船,皮肤比普通人还要黑一些。只是在夏彪看来,能让红牌姑娘倒贴的都是小白脸。
“果然是汴梁教坊司的,”李四海满饮后,将五枚金钱放回木盘,微笑道:“很不错。”
若是在汴梁正店,这打赏也算出手豪阔,在京师之外就更不常见了。舞伎惊讶而感激地看了李四海一眼,再度万福致谢,临去时频频回首,似是万分留恋,也是按着教坊司的规矩对待十分中意的客人,李四海则颔首相谢,风度令人心折。旁边的客人低声议论,好奇这位的来历。而李四海的伙伴却多只顾喝酒吃肉。赶路要紧,只有吃饱喝足的人才能闲扯两句。
“李大人,真有你的。”吴迈笑道,这场面,他早已见怪不怪。
“雕虫小技而已,”李四海喝了一口茶水,轻轻道,“文章乐舞,纵然妙到毫颠,又能如何?所谓文物风流,就好像瓷器一样,再光洁如玉,再多华丽的花纹,只顽石一碰,立刻便碎了它,化为瓦砾,什么都不是了。唉——”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便换了口气,低声道,“和罗姆苏丹开战,护国府算是拿出血本来了。”
吴迈正感到一丝唏嘘,听他忽然转过话题,一愣后方才笑道:“是啊,听说蜀王还奏,请护国府征发吐蕃马队,西南诸部的苗刀队出战呢。蜀中离河中何止万里,此事在朝中传为笑谈,护国府更揣测蜀王是想借机铲平一些西南的蛮部。”
“苗刀队?”李四海微微一笑,“若从安南出海,倒是可以走水路,让那些矮子们去骚扰大食的后方。”听到“矮子”两字,吴迈知趣地没有接口。林净婉便出身西南夷族,每次听李四海称她为“矮子”,都要勃然大怒。二人吵吵闹闹,当初很是殃及了一些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