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欢也跟着他拱了拱手。对方在此等情形下邀请形同孤军的广南营与本军同行,本身就是一种关照。骆欢虽然心里觉得贾元振有“暮气”,但他久在公门历练,这点人情还是心领的。“彼此,彼此,”贾元振亦拱手还礼,又道,“二位都是南人,初来河北,虽然看似适应了这里的天气,但旷野之中行军,又与呆着大营里截然不同,所以贾某这才多嘴了一句。大军出征在即,我也不说那丧气的话来。大军出营以后,就不能再畅饮了,来,我们满饮此杯。”
“好,干!”三只酒杯碰在一起。
河北苦寒,所以军中平常不但不禁酒,而且非烈酒不饮。岭南州县盛行淡味的黄酒或淡甜的蔗酒,左念远和骆欢初到河北时,还大醉过几次,至今还不能完全适应烈酒。骆欢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却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大笑道:“说夏国有烈酒名英雄血,可惜不层尝过。”
“我认识几个关西的军官,他们应该有,”贾元振点头道,“下次带过几壶过来。”
“好,一言为定。”左念远微微笑道,骆欢也笑道:“愿在在幽州城头与贾兄痛饮。”
他和骆欢的背后的广南理社,贾元振言语间涉及到河南三镇、京东汉军与关西朝廷在暗地里的暧昧关系,他们虽然不是迂腐之人,但涉入太深也有不妥。虽然在东京留守司的阴影下,河南三镇兵马与广南营形成了事实上的盟友关系,但左念远和骆欢还是十分谨慎,别一不留神就卷入了朝堂争斗的漩涡。哪怕名满天下的赵先生,也差点被这漩涡撕了个粉身碎骨。
大军出征在即,不便耽搁时辰,三人喝过几杯之后,左念远和骆欢便告辞回营。
“南方来的斯文人,打仗还不知如何?这要到了野外,怕不冻掉了鼻子。”
指挥简天良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站在贾元振身旁,目送左念远和骆欢二人乘马离去。
简天良是关西的军士,他和太学出身的贾元振相处甚得,却和左念远和骆欢格格不入,因此,每当这二人前来拜访贾元振,甚至是向他们道谢时,简天良都能躲则躲,而且每次都能躲掉,仿佛隔着一两里就能闻着二人身上的酸气一般。简天良对左骆二人这种莫名的排斥感,贾元振只能报之以苦笑,岔开话题道:“老徐,雪一天小似一天了,天气该转暖了吧?”
“暖,卵?”简天良伸手接过一把雪花,捻了一捻,摇头道,“这雪沫子越来越小,天气不是转暖,应是越来越冷了。”他见贾元振不信的神色,将发髻拉开,指着残缺的左耳朵,赌咒发誓道,“老子在漠北打仗的时候,天上下的雪细得跟沙子似的,这半拉耳朵,就是那时候冻掉的。”贾元振顺着他指点看去,只见左耳剩一半的耳朵触目惊心。漠北苦寒之地,安北的军士虽然有毛皮大氅,羽绒袄子,身上有冻伤的仍然比比皆是,因严寒而残疾的也不鲜见,不过,对军士来说,这些都是资格。简天良在夏国退役行商之后,平常虽对残损处有所遮掩,却不惮向军中同伴展示它们,在他眼里,贾护军有这个资格,也能理解自己的骄傲。
“水寒风似刀,不过,血总是热的。”贾元振低声道,目送马上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陆将军是左军,即是前锋,咱们广南营随陆将军行军,也必然是先锋啊。“
骆欢侧头对左念远道,脸上带着兴奋之色。陆明宇是赵行德麾下大将,他也见过两面,并无排斥之意,反而隐隐为能够做为北伐的前锋而兴奋。原先岳飞执掌北伐大营时,张宪的前军和陆明宇、罗闲十的左军轮流担任大军的前锋或者前卫,如今岳飞去位,张宪和王贵面和心不和。王贵用左军当前锋的可能极大,唯一可虑的,是陆明宇是否接受王贵的调遣。
“曹岳与赵先生有夺帅之恨,陆罗二将因此反出了东京留守司,即便这样,两位仍然不计前嫌,以大义为先,率军参与北伐大业。如今岳帅去位,张宪等人或尚有心结,对陆罗二位来说,却是两可的,他从前怎么样,今后亦当怎么样。”左念远按辔徐徐而行,沉吟道,“再者,左军有三万之众,陆、罗将军,这都是跟着赵先生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将悍卒,他们不论做前锋还是断后,都应该有自保之道。咱们和左军一同行军,应该也是稳妥的吧。”
他这心思还是受了贾元振的影响,骆欢也点点头,毕竟是三千广南子弟,性命都压在了二人身上,二人心头也是沉甸甸的。不知不觉,白茫茫的前路上出现一片鲜艳的旌旗,广南六营的营垒已然在望,骆欢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阴沉沉的那些想法暂且摒出脑海,沉声喝道:“管他呢,眼看出征在即,我再去搞点酒肉,这两天杀猪宰羊,大家伙儿吃饱了,奋力杀敌破阵,复我三关,直取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