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的除夕到了,旧历年期间,不论是官府还是商铺统统关门歇业,大家忙着走亲访友、置办年货,新月社的活动也暂时中止,休息半个月,等到正月十五后才开张。
除夕下午,车厂提前收车下班,按照老规矩,今天车厂不收份子钱,拉多少都是车夫自己的,相当于给大伙儿了过年的红包了,车夫们欢欢喜喜回家过年,陈子锟也跟着宝庆、杏儿到柳树胡同大杂院去过年。
虽说宝庆两口子掌管着这么大一个车厂,账上起码有大几千块现洋,可他们却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因为这家业是陈子锟的,而且还有熊希龄的股份在里面,两口子只是代为掌管,他们连新宅子都没买,依然住在大杂院里。
如今大杂院里的邻居已经不多了,先是嫣红娘俩离去,然后是薛大叔去世,后来又搬走了几乎邻居,现在只剩下宝庆一家,杏儿一家,还有赵大海一家了。
冬日的大杂院,笼罩在过年的气氛中,破败的大门口贴着崭新的对联,每个角落都被勤快的主妇们打扫的干干净净,宝庆家的灶台热气腾腾,锅里烧着开水,杏儿一边拉风箱一边递柴火,杏儿娘和宝庆的娘忙着下饺子,猪肉韭菜馅的饺子可香着呢。
赵大海家的锅屋里,大海媳妇忙着切菜,大海娘炒菜,王大妈端菜,忙的不亦乐乎。
男人们在堂屋里坐着说话,大杂院只剩下三家人,这三家人平日里来往多多,比一家人还亲,现在薛大叔走了,陈三皮又不上台面,家里能主事的长辈就只剩下赵大叔了。
赵大叔坐在席,然后是陈子锟、宝庆、陈三皮,陈果儿,陈三皮有自知之明,只坐在末席,赵大海的儿子赵子铭今年十岁了,上初小三年级,也算半个男人了,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爷爷旁边。
想到已经故去的薛巡长,还有远在他乡的李耀廷、不知所踪的赵大海,大家都是一阵唏嘘,自从赵大海出事以后,赵大叔的头就全白了,这大过年的,儿子在外面音讯全无,心情总归好不到哪里去,桌上摆着八个冷菜,一壶酒,他光喝酒不吃菜,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大海这孩子,也不来封信。”
陈子锟劝道:“赵大叔,您别担心,大海哥朋友多,走哪儿都吃不了亏。”
陈三皮附和道:“对对对,一个好汉三个帮,大海指不定在哪儿财呢,兴许又给老哥您娶了一房儿媳妇呢。”
“爹,你乱说什么呢!”果儿把筷子一放,眉毛拧在一起,他现在是国中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有资格和大人们坐在一起。
“是是是,爹胡说八道,爹该掌嘴。”陈三皮轻轻朝自己脸上扇了几下,继续嬉皮笑脸。
赵大叔笑笑,招呼大家道:“扫兴了,扫兴了,今天过年,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来,喝酒。”
大家共同饮了一杯,开始讨论车厂的生意和宝庆的婚事,过了年,三年守孝期就满了,宝庆和杏儿的婚期也该定日子了。
这边正聊着,厨房里的热菜走马灯一般端了上来,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热腾腾的饺子,陈子锟招呼道:“那啥,你们也来吃啊。”
“我们吃过了。”杏儿一甩大辫子,又进锅屋去了,按照祖辈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席面的。
酒过三巡,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开始有人放炮,赵子铭顿时跳着脚要去放炮玩,果儿也跟着响应,陈子锟起身道:“走,放炮去。”
以前过年,都是赵大海领着孩子们放炮,今年赵大海不在家,炮仗是大海媳妇给买的,只有可怜巴巴一串小鞭,挂在树梢上如同死蛇,点着了噼里啪啦一炸就算完了,一点也不过瘾。
“你真笨,应该拆散了零着放,那才有意思。”果儿虽然十八岁了,但心性上还是个孩子,见鞭炮一下就放完了,忍不住责备起赵子铭来。
赵子铭年纪小不懂事,顿时哭丧着脸要找娘要钱买炮仗去。却被陈叔叔拦住。
“想要炮仗啊,咱有!”
满满一洋车的炮仗从屋里拉了出来,不光有鞭炮和二踢脚,还有西洋礼花,这都是陈子锟掏钱买的,果儿和赵子铭一看,眼睛都亮了。
于是遍开开心心放起炮来,两人手拿点燃的香烟,放的不亦乐乎,大杂院门口的枯树下,红色的纸屑铺了厚厚一层,鞭炮声把四邻全都压了下去。
西洋礼花更是好看,灿烂的烟花在空中化成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一片,宛若天女散花,整个胡同的人都出来看西洋景,一张张面孔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大杂院门口也站满了人,大海媳妇喃喃自语道:“我的天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陈三皮接话道:“这种洋人炮仗,一根就得一个大洋,大锟子这一会儿起码放了二十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