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挥挥手,夜行衣不再说话,身子一闪,瞬间消失在黑色之中。
望望黑色的苍穹,黑袍男子低沉地唤着:“来人。”
此刻,周围静悄悄的,连打更的都不经过这里,他忽然唤来人,唤谁?鬼吗?可就在他音落之后,还真的有一个人从黑色中冒出来,还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而来。
那个人冒出来后,只朝黑袍男子拱手行礼,并不说话。他着的本是一袭青袍,但在这么黑的夜里,看上去也像黑色的衣袍一般。
黑袍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青衣男子,低沉地吩咐着:“把这封密信送回去,记住,除了主子,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信。人在,信在,人不在,毁信!”
青衣男子接过信,又是拱手行礼,依旧不说话,只不过他一闪身,就像刚才那个夜行衣男子似的,消失不见。
……
夜色越来越沉,时间却在悄然流逝。
寒初蓝睡到寅时便醒转了,她一醒来,就急急地去摸身边,摸到夜千泽温暖的身体了,她才放下心来,还好,他还在。
侧身,伸手,寒初蓝环搂住了夜千泽,忽有大手落下,把她整个人抱起,接着她就完全贴在他的怀里了。抬眸,寒初蓝扯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对上夜千泽垂下来的视线轻轻地问着:“千泽,是我吵醒你了吗?”
夜千泽也笑,“我已经醒了,看你还在熟睡中,怕吵醒你,没想到你也醒了。”偏头,他又望向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寒初蓝听到更夫打了四下,知道才是凌晨四点,她在夜千泽的怀里磨蹭几下,温柔地说道:“千泽,才四点,再睡一会儿吧。”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要走了,否则会被人发现的。”夜千泽也想再睡一会儿,有娇妻在身边陪着,再寒冷的夜晚对他来说都是最温暖的。要不是时势逼人,他真想撇下一切,带着寒初蓝回到张家村去,过回以前的平淡日子。种种菜,砍砍柴,种种田,捉捉鱼的,虽然没有在帝都里的富贵繁华,却自由自在的,也不用防着谁和谁。
闻言,寒初蓝反手搂得他更紧了,一张小脸埋进他的怀里,久久不语。
她舍不得他走,但又不能开口挽留,他是男人,男人志在四方,他无法在科举上取得功名,只能在沙场上拼天下。她说过要当他背后的女人,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要支持他,默默地给他鼓励。
“蓝儿。”
知道她心有不舍,夜千泽又何偿舍得。
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夜千泽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温柔地说道:“我会趁那班无赖不注意的时候溜回来的。”
“别。”
寒初蓝忽然阻止他,“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被人发现传进宫里头,不知道又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那些人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当成杀头大事。”
夜千泽凝视着她,心疼地说道:“蓝儿,昨天真的难为你了。小五都把一切告诉我了,娘没事吧?”
提到昨天的事,寒初蓝总有一股愤恨,但又不能过份地表露出来,此刻那些人老是盯着摄政王府,她要是敢流露出半分来,都会成为别人拿她开刀的借口。“娘被打了几棍,受了点皮肉伤,幸好爹去得及时,否则后果真不敢设想。千泽,我想等娘的伤好了,以后我出门都带着娘一起去,把她留在府上,我终是不放心,像昨天那样,娘出事的时候,我却在外面。”
“她根本就容不下我,容不下娘,娘救了我,她不会感激娘,只会恨娘,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娘处死。咱们一家三口,就数娘的处境最危险了。”夜千泽低沉地开口,话里竟有着苍凉,似是经历了无尽的苍桑似的。“她杀人,最是容易。”
寒初蓝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太皇太后。
有一个这样的皇祖母,她真替夜千泽不值。
“千泽,我想说些事,你听了不要生气,好吗?”
抚着她的发丝,夜千泽宠溺地说道:“你说吧,我不生气。”
寒初蓝仰望着他,盯着他的神色看,打算在他生气的时候,就先给他一个吻,利用柔情来压下他的怒火,夜千泽鼓励地望着她,寒初蓝才小声地说道:“娘都把当年的一些宫闱之事告诉我了,母妃之死,你有没有想过不仅仅是一个人操纵,而是多个人策划,联手烧死母妃的?或者,母妃只是连带的,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
李氏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寒初蓝后,寒初蓝慢慢地想,慢慢地分析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夜千泽,上官紫不过是附带品。她想到李氏说过,当年的老皇上已经和左右近侍说过,他驾崩后,皇位将由夜沐继承,而夜沐继承皇位的话,上官紫便是皇后,以夜沐和上官紫的恩爱情况来看,夜千泽必定被立为太子。这样一来,就是太皇太后无法容忍的,因为上官紫是大历国的公主,她要是贵为大星王朝的皇后,其子又是太子的话,以后大星王朝的皇位便落入了大历国皇外孙的手里,虽说夜千泽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的夜氏王朝皇室血液,但也有一半大历国皇室的血,在太皇太后的眼里便是血统不纯正,大星江山便等于给了大历国。
上官紫与大历国当今帝君的兄妹感情又好,她当了皇后,儿子当了太子,她又思乡念亲人的话,谁能保证她不会劝说儿子与大历国合为一体?
这样的话,太皇太后便会视夜千泽为眼中钉,饶是自己的皇孙,也是必除之人。再加上其他人的挑唆,联手,说不定那场大火便是这样烧起来的。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上官紫母子都烧死,这样大星王朝的皇位就不会落入大历国皇外孙的手里。至于那些帮手,寒初蓝猜测着,应该还夹着情怨在其中。
李氏说了,当年的那些皇子,都爱慕着上官紫,可上官紫却成了夜沐的王妃,夫妻俩又恩恩爱爱的,夜沐独宠上官紫一人,府上连个姬妾都没有,那些人没有机会再夺得上官紫,又受不了上官紫和夜沐的恩爱,既然得不到,看着又刺眼,还不如灭了!
有些人便是这样,得不到便要毁掉。
于是乎,便有多人联手,要了上官紫一命。可怜的上官紫,无非是出身于帝皇之家,拥有绝色倾城的容颜,可这些都是她无法自己选择的,却要遭受此祸,她何其无辜呀?
那些人,就这样害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生命,难道都不会良心不安吗?午夜梦回之际就不怕上官紫的冤魂找他们索仇吗?
寒初蓝冷笑,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良心可言,这帝都里,处处是权贵,又有几个人还有良心的?有良心的人,都是无法在帝都生存下去的。
皇家人向来最无情。
夜千泽搂着寒初蓝的手臂一紧,寒初蓝知道他肯定在生气,在愤恨,只要提到他的母妃,他都会心痛难忍。
“千泽,在当年那场大火烧起之前,你还有记忆吗?你想想,谁最喜欢来咱们的家?就算爹不在,他们也照来不误的又是谁?”
夜千泽脸色沉冷,听了寒初蓝的分析,他如茅塞顿开,一直以来,他都是盯着太皇太后,觉得烧死母妃的人便是自己的皇祖母,没有怀疑其他人。现在他才想到,如果仅凭太皇太后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封锁所有证据,让他父子俩至今都没有掌握到证据,无法替母妃讨还公道。
“八岁前的记忆,我还记得。”夜千泽低低地开口,声音冷如冰,“最喜欢来我们家的人,我记得是楚王伯父,就是最喜欢着黑袍的那个。我记得出事前,爹奉先帝之命离京办事,办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当时年纪太小,只知道和母妃一起送爹出门,母妃担心爹,暗中派了师尊一路保护爹的安全。师尊是母妃身边武功最高的人,派出了师尊,代表母妃身边缺了个大口,能让母妃轻易陷入安危之中。可是母妃还是那样做了,在她的心里,爹的安危比她自身更重要,她就是这样,最爱的人是爹,第二个爱的人是我,最后才是爱她自己。”
“楚王?”
寒初蓝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那个满脸慈爱地关心着夜千泽的中年男人,他喜欢着一身黑袍,特别的与众不同,家宴上皇亲国戚太多,寒初蓝并没有一一记住,但楚王与众不同,她倒是轻易就记住了这位与公公同为一母所生的伯父。
当然了,能记住楚王,还因为兴宁。
兴宁不正是楚王夜宸的嫡长女吗?
兴宁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母老虎,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夜宸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对夜千泽表露出来的关心,宛如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寒初蓝的心又跳了一拍,夜宸会不会是当年大火事件的帮凶?
“除了楚王伯父,最喜欢来的还有一个人,先帝。”
夜千泽低冷地再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楚王当年和夜沐一样,都为王爷,又是亲兄弟,兄弟过府走动走动,这很正常,但先帝就不一样了,就算先帝和夜沐也是亲兄弟,可他是皇上,一般来说皇上是不会轻易到大臣的府上去,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会随意走动,可是先帝不仅仅走动了,还来得常,这,怎么说也有点不合常理,也容易让人猜忌误会。
寒初蓝长叹一声,“怪不得太皇太后那般不喜欢母妃了,都是那些人害的。”他们先是用一把把无形的刀,一刀又一刀地把上官紫凌迟,最后才一把火把上官紫烧成灰烬。
他们得不到,也不再让夜沐拥有!
好狠的兄长,好狠的母后,好狠的人心!
“千泽,你和爹都把主要追查的目标定在太皇太后那里,过于明显,非但查不到真相,就算查到了,也没有证据揭穿,因为围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些人,会在底下把一切证据悄无声息地销毁,我觉得你应该把追查的目标扩散到所有皇亲国戚身上,人呀,做了亏心事,总会怕的,就算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也会有人压不住良心的煎熬,说出真相来。只要有点蛛丝马迹,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王府里的奴才不是被换了新的吗,是夜沐在雷霆大怒之下处置了那些救火不力的奴才们,还是那些帮凶趁夜沐还没有赶回来,先一步杀人灭口?
夜千泽没有说话。
他是把太皇太后当成主谋来追查,倒是不曾怀疑过楚王等人。太皇太后不喜欢他是真,楚王等人对他倒是非常的好,那些温情,难道都是假的?
夜千泽的心凉嗖嗖的,也在揪痛着。
他的亲人,到底有谁是真心待他好的?
“蓝儿”夜千泽心痛地再次搂紧寒初蓝,数次想说话,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要一想到事情的真相或许如同寒初蓝分析的那般,他就痛,好像一把把刀把他凌迟了,剜了他的心,还将他的心划上一刀一刀的……
有什么痛楚比自己的所有亲人联手置自己于死地更甚的?
“昨天娘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便是先帝为什么会挑选咱们的爹当摄政王,替他辅助少帝,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
寒初蓝不想这般残忍地继续分析着极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婆婆的死,她一定要帮助夜千泽找出真相来,不能让婆婆这样冤死。
夜千泽松开了搂着她的力道,虽然他此刻正承受着万刀凌迟,但他依旧静静地听着爱妻的分析。向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许爱妻的看法及分析要比他来得清晰。他是当局者,围在他身边的又都是他的亲人,亲情往往会迷惑他,让他看不到真相。
“爹那么爱娘,哪怕他现在再娶了,但周妃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没有了母妃的存在,爹又怎么会留恋权势?他夺位的话,皇后一位不就要给了周妃,太子之位不就要给了瑜儿他们?爹肯定不愿意。所以他不会恋权势,就算他握着朝中大权,也绝对不会夺位,那样少帝就能安全地长大成人,安安稳稳地从爹的手里拿回朝政,稳坐他的龙椅。先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从几个弟弟之中挑选咱们的爹当这个摄政王,临终托孤。”
如果上官紫的死也与先帝有关的话,先帝就不仅仅是情怨了,更多是为了他儿子的皇位作铺垫。先帝命薄,坐上皇位不过几年时间就死了,他死时少帝不过两岁,傻子都知道一个两岁的娃儿继位,面对着个个野心勃勃又有才干的皇叔们,如何稳坐江山?后宫里虽有两宫太后,却是女人家,后宫向来不能涉政,更何况那些皇叔还有几个是太皇太后的亲骨肉,孙子再亲,也隔了一代,哪有儿子更亲?
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先帝必须选一个自己信得过,又有能力,更不会恋权势的人辅政。烧死上官紫母子,夜沐失去娇妻爱子,自然再无心恋权势,就算给他皇位坐,他还嫌孤独。这样一来,夜沐便成了辅政的最好人选。
或许先帝和太皇太后母子之间还有个什么交易。
否则先帝留下的遗诏中,不会让夜沐辅政到少帝可以真正能独当一面了才放手,如果少帝没有本事打理好这个国家,那么朝政就可以被夜沐一直握住,甚至取而代之。
这些话不需要寒初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夜千泽已经猜得到了。
顿时他一张脸煞白起来。
忽然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遭受到斗笠杀手的暗杀,为什么夷山一行,他几乎丧命,原来都是因为皇位。他真正地死了,他的爹就再无念想,再无精神可寄托,那么少帝的皇位就可以一直隐隐妥妥地坐下去,皇位更不会落到他这个身体里还流着大历国皇室血液的嫡长孙身上。
一切,都是因为那张诱人的龙椅,可是坐在龙椅上的人,难道就觉得孤独吗?
从小,他便知道自己仅是王府世子,是没有机会成为九王至尊的,母妃也说了,当个闲散王爷要比当皇帝来得幸福,教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那张龙椅,他,还有他的爹,都不曾肖想过,可那东西却害了他,害了他的母妃,也害了他的爹,如今还牵连到周妃母子三人。
夜千泽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