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王十三一行走到街口,袁家的人便得了信,打开大门,袁文敏的大哥袁文浩率众出来迎接。
素无来往的安陆侯世子突然上门,还带了位名医来,袁文浩既有些忐忑,又忍不住升起些许希望。
说不定京里来的这位穆大夫能治好老父的怪病。
袁家不是很大,打外边看,明显是座经过了翻建修葺的老宅子,青灰色的院墙高达丈半,黑漆的大门,门槛很高。门前铺着几级青石台阶。
袁氏兄弟一旁一个抢在前头让客,王十三率先迈步进了门。
他觉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呃,书香门第,名不虚传,一砖一瓦看着都和别处不大一样哈。比如说这照壁,这字……”王十三指着照壁中间那个篆书的寿字卡了壳,好生眼熟,就是不敢轻认,万一说错了岂不闹笑话。
他顿了顿,挥了下手蒙混过去:“写得好!”
文笙跟在后头抿嘴偷笑。
袁氏兄弟互望了一眼,这位安陆侯世子好生自来熟。
王十三暗想:“奶奶的,得赶紧想点什么词儿说说,要不岂不叫这家姓袁的看扁了。”
再看照壁两边画的是一鹿一鹤,后面点缀着桐树和松树的枝桠。
王十三背过手在照壁前站定,佯装欣赏,点了点头:“寓意不错,大吉大利。”
袁文浩没有多解释此乃“六合同春”之意,伸手相邀:“世子爷,穆神医,这边儿请!”
董涛跟在后头,几乎想伸手抹一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为国公爷做了不少事,从来不曾把自己置身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文笙跟在王十三身后,她现在假扮丫鬟,不好冒然开口。也不好到处打量,走在石子小径上,能感觉出来置身之处房舍错落静幽,挑檐精致雅观。花墙精雕细琢,人道读书养气,这袁家一进来就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可惜袁氏兄弟心忧老父的病情,在前头引路步履匆匆,没有陪着他们先逛一逛的意思。
王十三主动提及:“我在京里就听人说起过袁家的朗月斋。你们家老爷子爱书如命,将大半生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这次又是因为藏书,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我是不是有幸,等探望过袁大家,便去朗月斋瞧瞧,也算满足我的一个心愿?”
他都这么说了,袁氏兄弟焉能不允,连忙一齐答应。
袁文浩道:“世子爷太客气了。您大老远帮我们请了穆老神医来,我们袁家真是无以为报,朗月斋便在西院,由这里能看到那阁楼的飞檐,等会儿叫二弟陪您过去瞧瞧。”
诸人随他所指方向望去,王十三眼珠微转,彷如不经意间问道:“家里收藏着成百上千卷书,可得有不少干活的吧?不然晾晒防蛀都麻烦得很。”
袁文敏丝毫没有起疑,苦笑道:“不瞒世子爷,家里人手不够用。父亲病倒之前便将书斋那边儿的管事放出去养老了,眼下南崇人快打到家门口来,人心惶惶的,靠得住的下人不好找。又刚出了这等麻烦,大哥说暂时不从外边买人了,就用家里这三五个人,我们兄弟谁有空也过去帮把手。”
王十三暗自松了口气,三五个人还好,若是三五十人挨着个试探。可要了他的老命。
袁氏兄弟直接将王十三等人让进了客厅,落座后上了茶,袁文浩就迫不及待地向董涛道:“穆老,您是这会儿就去瞧一瞧我爹,还是先见见另外两位大夫,听听他们怎么说?再一个,您瞧病人的时候,介不介意他们在场?”
董涛一见事到临头,躲是躲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不知另两位大夫姓甚名谁,老夫是否熟悉?”
熟悉是不可能的,董涛只想试探一下那两人是不是名气够大。
若那两位有真材实料,他便准备顺水推舟,照着人家的方子治,总好过自己胡说八道,耽误了袁大家的病。
袁文浩道:“穆老以前可曾到过关中?他二人一位是乾坤堂的费辛费大夫,一位是顺安药铺的范正青范大夫。他二人都在治疗外科上有独到之处。”
董涛愁得脑仁疼,这时候再去看王十三和文笙的眼色已是毫无用处,只能靠他自己。
他手捻着胡须,暗想不管怎样这头一回看病不能弄两个懂行的在边上,大不了他拖一拖,这会儿天都黑了,自己一行还没吃饭,只要拖到晚上,袁氏兄弟总不会不让他们休息。
一晚上不管顾姑娘和王十三那里有什么进展,他都算是尽了力了。
他不认得那两位大夫,最好那两位也不要认得穆老,戳穿他这个冒牌货……
擅长外科……咦,外科?
董涛忍不住问道:“外科?怎么袁老爷子不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他到底什么症状?”
袁文浩有些犹豫,望了望王十三带来的随从。
王十三会意,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袁文浩再看文笙,王十三回头望了一下她,笑道:“袁公子放心,她嘴严得很,我有什么事也都不瞒她。”
袁氏兄弟一早看出来安陆侯世子身边这个不是寻常的丫鬟,权贵人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他们不敢打听,同时也没那好奇心,袁文浩苦笑道:“确实是外科,家父去年夏天脖子上生了个痈疽,一开始谁也没当做一回事,谁想到后来越长越大,过年的时候,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要不穆老您还是亲眼去看看吧。”
袁老爷子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味,这回换董涛走在头里,进门的时候他特意驻足嗅了嗅,姿态做足,不用他问,袁文敏主动解释:“这是范大夫配的药膏,抹着还好,多少有点作用。”
这屋里原先侍疾的女眷都退了出去,连袁老夫人也被两个媳妇搀扶着避开。
就只有袁氏兄弟以及王十三、文笙、董涛五人。
文笙他们都听到由床榻上传来的呼吸声,急促、沉重。好像拉风箱一样。
病人肯定非常痛苦。
袁文浩上前,撩开了床幔,低声道:“爹,您觉着怎么样。安陆侯世子特意从京里来看呢,还帮着请来了穆老神医,您再挨一挨,穆老神医妙手回春,必定能将您治好。”
说话间他示意董涛上前看。
床榻上躺了一位老人。年纪在六十来岁,不用问,这便是袁阳袁大家。
被子盖到老人的胸口处,微微凸起的形状令他看上去有些干瘪,为了方便治疗,老人的胡子已经被剪掉了,面颊干瘦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