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不是晕船了吗?为什么还会来?
开玩笑!晕船不是病。在船上死去活来,双脚踏地,沉疴顿消,吸进一口新鲜空气,依然上山能打虎、下海好擒龙。
林代安了心要追来看看云剑捣的什么鬼。
谁知就捉奸在船,面谒了鼎鼎大名的妖孽。
上一次林毓笙宿在船上,心伤神倦,没有追着云剑前来,并便没有见到这个妖孽。直到后来谢府喜事,请了名角们来府里唱连台本戏,当中自然有挑大梁的蝶笑花。开戏前,大太太了句俏皮话,拿蝶笑花的美色同毓笙作比,毓笙觉得受了侮辱,气得心痛病发,只好回去卧床,一场戏都没看成。
——侮辱?
新新!林代见了船里两个人,只觉得赏心悦目,纵然不是腐女,都想喝声彩。谁如果这时告诉她,她的新皮囊跟这妖孽不相上下,她只会惊喜道谢,哪有什么心绞痛好发作?
她笑吟吟望着船里的两个人。
蝶笑花也带着意外与掂量的神色,望着她。
云剑吁出口气,道:“妹妹远路而来,可倦了?上船来坐坐如何?”
林代应诺登船。
船靠在崖边,船舷比岸还低一点。搭板在岸那头比较高、在船这头比较低。从岸至船,其实是“下船”。
风不大,船上帆拢得低低的,如人的衣角,轻轻拍拍的摇,细浪、小船与搭板,也随之轻轻拍拍的摇。
船秀气,搭板也修长,只宜独行。不适合仆妇搀扶小姐行走。
林代足落小船甲板时,小船又一晃,林代也跟着一晃。
小船上一双雪白小狐狸般可爱的小僮,一边一个,搀住了林代。他们仰脸笑,笑容也像狐狸尾巴般,毛茸茸的。叫人心底痒痒。
云剑口呼妹妹。替林代介绍:“这是蝶老板。蝶笑花。”
蝶扑花醉,笑意弥望,却不知是蝶莞尔。还是花嫣然。
林代一路有所耳闻,此时不动声色扬了扬眉毛。
不愧癫狂戏子,绝色倾城。上一世,云剑是为了他。才拖延着不肯答应与毓笙的婚事么?那他对毓笙之死也算负有责任了。
林代从容坐下。
会为一个男人相思成疾、激怒而死,林毓笙自己对自己的死负有最大责任。林代暂时不打算替她谴责别人。林代没那么空。
云剑摸摸鼻子。觉出了气氛之尴尬,也体会到自己有责任打破尴尬,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嗔怪毓笙和蝶笑花两个:“你们啊,真不懂事!”
完全是长兄责怪幼年弟妹的口气。
他的手首先指向蝶笑花额角:“你!半夜三更,荒郊野邻。就这么条船,就这么两个小孩子服侍你。点着灯、拉着琴,怎么得了?你怕强盗不来劫你是不是?!”
名花倾国,泊船荒郊,燃灯求欢,这确实是诱人犯罪的架式。
云剑继续对着林代:“妹子你——”
林代实也倦了,手肘支着船舷,螓首靠在手臂上,那么点儿委屈、那么点儿恃宠而娇,鼻腔里若有似无漫然一声:“嗯?”像在乖乖聆训、又像顶嘴,顶也顶得娇软,似新出壳的小鸟雏黄绒绒的脑袋,叫人怎么气得起来?
云剑训不下去。
蝶笑花掩袖“嗤”一声笑。
那笑声似为讨美人欢喜而手撕开的丝帛,偏是手又柔、帛又软,还没听得真,已经掩了去,叫人无可奈何。
云剑左右是这样两个绝色的纤美人儿,偏又都是妖孽的气韵、玲珑七窍的心思,轻一句不得、重一句不得,叫他冲天剑意,至此也化为泥滩里胶了浅的船儿,进退无力,只有朝邱嬷嬷深作一揖,苦笑求情:“嬷嬷,这样晚,路又难走,怎么能叫姑娘来呢?”
邱嬷嬷也诉苦:“二公子,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这、这——”睨着蝶笑花,实在不出话来。
猛听一阵声响。
如狂风折枝,然而狂风哪有这般粗笨!
如猛兽践林,然而猛兽建有这般狡恶!
当中还夹杂着些鬼哭魔笑,然而鬼魔又哪有这样容易降临人间!
这来的,是绿林的狂风、江湖的兽,是打家劫舍的魔与鬼!
云剑、邱慧天挺身而出御敌,蝶笑花伸纤手,拨开舷窗缝,将云剑英姿看在眼里,轻声道:“我若是真正的老板,此时得叫一声‘赏’,叫人撮十簸银钱撒上台去!”
音质如雪花轻轻敲落在凝冰的鸳鸯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