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听着,但没有作答。
一个好人家的规矩女儿,不应该和一个戏子对答。
——一个好人家的规矩女儿,根本不应该和一个戏子挤在一个舱里。
林代本质上不算什么“规矩女儿”,但来这么久了,也总学会装装样。何况她又懒,不话总是省力气的。她索性往船舱上一靠,望着这绝世伶人。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的侧脸线条衬着古朴的舷窗。真美呵!前一代最引人唏嘘怀念的明星艺人也不过如此。这一代?林代这一代已经没有这样文质彬彬的美男子了。一切细节,额前垂挂下来的青丝也美、扎起发缕的素绣丝带也美,太消瘦的耳垂与下颌线条也美,素文青质的衣领也美。他的眼睛呢?林代终于暗叹着掉开了视线,没再凝望下去。
他的眼睛似含着沧海月明珠有泪、那样清微而迷蒙的光。
邱嬷嬷宽厚的肩臂,紧紧护着林代。
蝶笑花却没有人护。
小船如受惊的马,去势一阻,在江心中乱转,林代如何受得了?早往旁边倾跌。幸亏邱嬷嬷身坯大、力气大、稳得住,伸臂将她抱牢。林代百忙中抬眼看蝶笑花。
小船走、小船阻,蝶笑花神情都一样。
只不过,小船走起来的时候。蝶笑花淡淡依在舷窗边,而小船转起来的时候,蝶笑花淡淡的随船倾倒。
林代还以为他有什么法子呢!谁知也不过像风中的飘蓬、过了季的残花,倒就倒下去。
林代人在邱嬷嬷怀中,手伸出去,狠狠攥住了蝶笑花的手。
蝶笑花幸免于摔跌,惊愕的抬眼望林代。
这女孩子的手。纤弱如花茎。却韧如柳。纤与韧之间,又透出一股子狠劲。
林代把他的手抓过来,压在邱嬷嬷的臂膀上。对他道:“你也攀住嬷嬷!”
邱嬷嬷闻言也有点儿愕然:怎么她就成大树、成压舱石、成定秤的星了?护了姑娘不算,妖精般的美男子也要她保护?
好吧!男子美到这种程度,她都心软。她就连带着一块儿护了罢!她一只手抓紧船壁上的把手,一只手护牢了林代。嘴里吩咐蝶笑花:“我没手了!你自己抓紧我!”
白莲浴盆边的蝶笑花回忆到这里,笑了。这次他的笑容中。那些倦怠、哀恹,全都一扫而光,有了某种神秘的愉快。
幸亏云剑正背朝着他,没看见。
等云剑看时。蝶笑花已经收回了笑容,道:“我不喜欢你这个林妹妹。”
“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同情她。何必呢?她到底是个千金小姐!”蝶笑花低头望着浸在澡汤中的双手,道。“我若是个小姐,且有千金。安了心的游手好闲,一样都不用想,一样也不劳神。纵然失了双亲,须饿不死我,我就看看花、听听风,且过足十多年清闲好日子。婚配时,想必总也配个正经人家,但凡稍懂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日子须过得下去的。等有个一男半女,地位一发稳固了,可以等待安稳养老的前景。那才叫颐养天年。”
“那不叫活着。”云剑道。
“哦?”蝶笑花提起手,看一双手都已经泡得暖、而且软了。皮肤一发白嫩得似小睡初醒的花儿,皮肤下青色的血脉,清清楚楚,纤细动人。
这双手已经可以用了。
推拿的精髓,不仅在于手势,更在于手的本身。
这双手按在云剑的背上,云剑舒服得呻吟了一声:“这样才叫活着。”
蝶笑花又笑了。这一笑像嫩叶在风里招摇。他换了个话题:“你的影子不需什么消遣?”
“照料马儿就是他的消遣。”
浴盆里的水静静地流了去。戴茉莉花的小姑娘来了,轻轻巧巧把个机簧扳开,盆中有香楠木的板子翻出来,让云剑俯卧在上面,可以更好的接受推拿。小姑娘还把雪白的、熏了香精油的浴巾搭在了云剑的身上。居然手势爽利又温柔。居然盖的时候也没有乱瞟乱看。居然一盖完就很乖的退出去了。
只是在退出去的门边儿上,笑声响了起来。像很小的花儿的铃铛,在春天的深处摇响,撩得人心中痒痒的。
蝶笑花手指在云剑背上抚下去,问:“怎么好端端地提起林姑娘来?”
“哦。”云剑道,“我听到个消息,一时间多心了。”
“多心得有收获吗?”蝶笑花解开他的发髻,把他*的长发抖开,舀起热水小心清洗。
“多心得很无谓……”声音低下去。
袍带松开了。一朵绒裁的花儿掉进水中。有滴热水溅进花心,似美人胭脂滚了眼泪。
云剑忽问:“你什么时候到京城?又或在这里等?”
未着一字,其实是在问那位王爷。
蝶笑花只淡淡答了一句:“劳公子挂念:奴家虽弱质,幸尚存伏剑之力,更遑论伏剑之心。”
他很满意的感觉到纤指之下,云剑的肌肉僵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