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遂想也不想就回答容佩风道:“金丝楠木棺,可以防腐。”意思是,魏公子还是早就死了。你看他尸体新鲜,那不过是防腐技术的功劳。
容佩风则道:“那棺材并非金丝楠木。”
魏无遂答道:“金丝楠是做在夹层里的。”顿了顿,缓声道,“连累诸位至此,已惭愧无极。诸位再莫争斗,庄中已有的财宝,妾身愿奉上,诸位还是走罢!哥哥怎么死的,妾身不愿再追求了,实在不想见诸位都死在这里。”
柳柳脸色苍白,苦笑道:“多谢小姐高谊,只是今番,怕谁也走不了了。蜃离之息,乃唐门秘技,虚无飘渺,无从解起,只知是杀身技,以身施毒、以附近一件物色为毒引,中毒者若离开那件物色一里之外,必毒发而死。若能将那物色留在身边,却也罢了,只是谁又能猜得出那物色是什么?或许是一株草,或许只是一粒米!”
我“啊呀”一声:“那这厅里的东西都砸坏了。如果是毒引,砸坏了,我们就要死了?”顿觉容佩风居心险恶。我若会武功,现在就要冲上去把他制住问个明白的。
容佩风道:“哪怕碎毁也不妨,只要东西在,就不会令毒发。”苦笑一声,“只是,若真在大厅中碎成了粉,找起来、带在身边,就麻烦得多了。可我刚刚若不做此态,怕各位还不等毒发,就先自相残杀死了。”
这话不假,诸人默然,唯方十三抖抖衣襟,笑道:“死则死已,幸好已把我那两个女孩子,和拉车的羊遣走了。”
“接下来你就可以放手抢宝藏、”柳柳瞟了魏无遂一眼,“夺美人了么?”
方十三满身浴血,人却洒脱了,一拂衣袖,道:“要抢你们抢。我走了。”
说走就真走,一直走到山庄的墙边。我们不由得都跟着他。
高墙离花厅也有六十多丈了,方十三没死。他一跃站在墙头,远远的羊车上。两个女孩子看见了他,用力挥手,棉布袖子滑下去,露出雪白的手腕。
容佩风牵住方十三衣袂,摇头劝阻:“别再过去了。万一……”
“你不明白吗?那是我来的地方。那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方十三回答。两个女孩子不明就里,还在招手呼唤:“主人,你回来么?”方十三笑着说:“好,我来了。”挣脱容佩风的手,飘飘洒洒掠上羊车,扬鞭而去,“山桃开花满上头”的歌声,又悠悠响起,响到一半,化作号啕。方十三果然死了。我不觉得悲伤。至少他死在这阴郁的山庄之外,死在清风流水、明眸香袖之间。
一百零六丈,这是方十三能走出去的距离。向予已经飞奔回四十余丈的距离寻找。方十三用命来测量,蜃离之息的毒引应该就在那里。
其实这是很可笑的,我想。尽情享受人生的人,爽快的去死;而修来世的人,却努力的想活,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魏无遂怎么想呢?我找不见她。
朱简扬声请羊车上那两个女孩子过来一下,容佩风打断他的话,那两个女孩子也并不过来。带着悲声请朱简放宽心:方十三临死前,嘱咐她们别趟庄里的浑水,任庄里是死是活,与她们无关。
朱简是想杀那两个女孩子灭口方十三之死、以及庄里的消息若传出去。唐门的人来,固可能解了蜃离之息,更有可能却是替唐门小五彻底报仇,再把稻氏宝藏找出来运回去;唐门之外的人若来,断断解不了蜃离之息,而且更有可能抢走稻氏宝藏。
到现在朱简都想独吞稻氏宝藏。那宝藏有什么魅力呢?至少那两个女孩子就不在乎。扬鞭载着方十三的尸体去了,朱简自然不敢追,生怕出了一里范围,毒发而死。
我仍在锤打,却再打不出想要的东西来。魏无遂又告诉我一些细则,是依据炉上十诀生发出来的详解,非常之精妙。可我手里摆弄着银片,不知道打什么。什么能帮到魏无遂?我不是唐门小五,解不了蜃离之息;我不是稻大郎……呀,如果有稻氏七豪能耐,想必翻云覆雨,可设法解今日之危?
也难怪朱简对宝藏念兹在兹,不敢或忘,甚至不怕幽灵般的稻七娘。
真有那么一位七娘子隐藏在暗处,看我们大乱、看我们一个个死去?
魏无遂踱进来。
“新首饰没有打好。”我正准备这样惭愧的告诉她。
“对不住。”她却先这样说。
真真切切,多对不起我的样子。
我心头一热,可实在不懂,便问:“什么?”
她道:“害你中了毒。”
毒又不是她放的,然而不是她,我不会呆在这里。我一下子听懂了。
“没有关系。”我努力想扯起嘴角安慰她,竟没能笑出来,不过声音比我原来以为的还要温柔,“在这里过几天死掉,也比在外面多活几年的好。”
这话说出来太像花痴了,我很怕她要恼的。其实我原来的意思是:我是铸剑师,虽然只是个小手艺匠,但志向是高的,我总觉得我能进步到某个境地。她让我窥到了那个境地的影子,还没摸到,总算有个方向了,对我这样的小人物,已经很珍贵,胜过在外头被人嘲笑一生、有上顿没下顿、混个多少年然后就死掉。
我努力想把这个真实的意思解释出来,魏无遂手扶在我淬剑用的石缸上,袖子里滑出一条鱼。
活生生、青鳞青尾儿、只有巴掌长的鱼儿,悄无声息的滑到水里,往缸底去了。那缸深,鱼儿沉下去,便再也看不见。
我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