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皇家打赢战役的将士,一队队驰骋而来,报告:某处已然平定、某处已然平定。又有直接押着俘虏、战利品的,呈于台下骄傲宣扬:某人犯已受擒,某罪物已搜出。
台下坡原作了个阅兵场,方圆五十余丈,十二队人马一一报完,分立两侧,也不过占了场子的一小半。
更大队的人马还在后头。
便见长襦束革行縢浅履的轻装步兵,持弓弩长矛,矛尖上还染有血,弓手的手因扣弦过多,甚至被自己的弓弦崩裂。
便见长襦褐铠行縢短靴的重装步兵,持大弓利戈,经受了敌人拼死冲击,顶住了,如今一步步还踏得格外铿锵有力,似每步都承载万斤。
便见窄袖襦、齐腰短甲、围裳长裤、足登高口平头靴的骑士。军中的骄子,他们爱护自己坐骑便如同少年爱着自己的姑娘,于战场冲杀便如同男人赌上自己雄性的名义于情场驰骋,没有一个后退。他们的服色最鲜明,朱红短甲,石绿的襦衣,领口袖口以宝蓝丝绦镶边,束带则和战靴一样,是红香牛皮的,束带上总有个青底十花厚绫作的荷包,是军中配发的,原为装伤药和小刀使用,但骑士们却把伤药偷偷丢了,塞进姑娘的绣花帕子。总有几个美丽又痴情的姑娘,每人手里捧着帕子围住一个骑士,骑士选了谁的帕子,那姑娘会受到同伴多大的羡慕!至于刀子,还是要用的,骑士们把它塞进牛皮靴筒里,贴着足踝放。马上使用长兵器,若失了马。则拔刀而战!只有战死的骑士,没有逃跑的骑士。直到马失、刀折、帕子染透了主人伤重的血,他们才会被人抬着下战场!而这里的骑士,刀未折、马未失,荷包更潇潇洒洒拍打在腰间。他们大胜,策马行驶在这里,有资格为自己骄傲。
便见颈甲、臂甲、护手甲俱全。浅履长冠的战车手。他们的作用范围很狭碍。仅限于平地,但经本朝传奇老将余秋山改造,作城战也能发挥惊人作用。竖起两侧车板向前冲,可以削死一街的步兵,放下顶盖按出周遭尖刺,可以顶住两边骑兵。遇墙可以树上云梯、遇沟甚至可以把自己填进去,替后头骑兵步兵铺路。遇坚实阻障时,冲击力也是可怕的。这里的战车轮子与板壁上,岂只是溅着鲜血,简直像涂了一层血漆。显示它们刚立了多大的功。
这所有人的后面,是一匹枣骝骏马,马上骑手。深绯战袍,光要甲。暗朱软靴,一柄长剑,似乎是杀得极倦了,剑身垂下去,而不是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炫耀的扬起。但这样的垂,仿佛比一切的扬,都更有力量。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敬意,他们的胜利有赖于他。他是这场战事的前锋大将军——考虑到皇帝是后方挂帅将军,那么,这位前锋将军,其实就是这场厮杀得以酣畅进行的真正指挥者。
但他不是栋勋将军。
他领着大军一路而来,离土阜小台最近的时候,小台上的人已经可以认出了他的面孔:谢云剑。
分别能有几天,怎么这样陌生,面容……更冷峻而英武。
云舟手指收紧,忽意识到若攥痛了公主的手,其罪非小,连忙松开。雪宜公主反手握紧云舟的手,云舟惶惑的仰头看她,雪宜公主微笑向她、捎带着也向林代道:“谢大郎奉御旨、建硕功,已任将职。皇帝明封荣册,不日将送抵锦城本宅。请代本宫向谢老先生致意。”
云舟回过神,连忙跪下,叩头称谢不迭。林代觉得自己地位尴尬,然也只好还是跪下了。雪宜公主瞄了林代一眼,瞅着云舟笑。宫娥扶起了云舟与林代,雪宜公主轻启唇对云舟道:“七弟交给你,我也放心。”
天家给云舟的聘礼、给谢云剑的册封,已然同时准备好,不日即可送抵锦城。
云舟到此际,才真正成了七王爷的准王妃。
谢云剑在京城出奇兵,竞全功。这名字刹那间辉耀军坛与政界,并且,很遗憾的,从此时起便与血腥残暴结合了起来。因为他杀的不是异族侵略者,而是京城的官员、部属。
对,唐家是皇帝决意除去的野心逆臣,对皇帝来说,比异族强盗还可恶。可是对本地的官民来说,总是不久前还好好活在身边的人,忽然间流了血,一夜间被杀被俘。其他人难免觳觫,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敢指向皇家,就指向了云剑。
甚至有说他是天狼星下世,人命在他眼里,有如草芥,他注定是为完成杀业而来。
栋勋将军不知是不是知道这个后果,所以着意掩敛锋芒。与唐家之决战,整个战局都是他协助皇帝拟定,这过程是绝密,外人不知晓。决战开始,他主掌大内十营中五营各半数力量,一部分护在宫中、一部分护在皇帝行营,唐家力量丧心病狂开始冲击他的地盘时,他迅速合围全歼来犯者,杀的人一点都不在云剑之下,甚至还更多些,但因为是装在口袋里闪电闷杀的,杀的又是严重侵犯帝侧的凶徒,对外头冲击很小。而宫外营外,鹰逐犬奔、满城戒严、长街杀伐之事,都让给云剑做了,云剑便成为众人口中的天狼将军。
皇帝赐给云剑的封号是:康平将军。但民间还是叫他天狼。若干时间后,这个称呼甚至成为他通行的头衔,以至于官方都予以采用,这却都是后话了。
如今,京城中主要气氛是一片喜气洋洋——那是给皇帝贺喜的;一片愤慨——那是领会皇帝意思,责备大逆不道唐家的;一片紧张——因为唐家既倒,反唐的要请赏,亲唐的怕株连,不反不亲的,盯着唐家人被铲除后留下的大批肥缺,钻营着想补上去,利益所驱,一片营营嗡嗡,虽不敢放到明面上,私底里倒把前头两种风潮都盖过。